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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七天七夜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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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BY 遥控
    

    当讨价还价的喧闹声逐渐从集市上退去,另一些声音开始占据了市场,告别
声、调笑声、收拾摊位的嘈杂声、清点一天下来收入金币的叮叮当当声。陆续有
篝火在空地上点起来,把夕阳在天幕上留下的黯淡光华彻底赶到地平线下。榆木、
桦木、滴着芳香油脂的松木,以井字型架成一个个火焰的高台。没有租到旅馆的
商人在火边围坐,放松身体,舒缓一天下来的疲劳。有人把在收摊前向其他小贩
买来的鱼架在火边烤,于是香味象夜色一样飘散开来。各种肉类也被拿出来应付
晚餐,淮安的牛、云中的野驴、衡玉城外枯泉森林的红鹿、还有从遥远的北陆运
来的雪牛。各地的商人有不同的烹饪方法,安澜来的行脚客用雪白的岩盐擦拭待
烤的小牛肉,中州的喜欢把水果块和肉块间隔排列串起来烤,宛州本地人则常用
混合着香菜和蜂蜜的调料涂抹烤到七分熟的各种鱼类上,这使得他们烤出来的鱼
色泽金黄,令人胃口大开。

    这个时候整个衡玉城里的千家万户也都或早或迟地开始了一天中最丰盛的晚
餐,无数盏灯火在城市的幢幢暗影中闪耀,每一盏灯火下都有不同的人在享受不
同的佳肴。这是仲夏庆典前的宴饮和狂欢,各种庆祝活动要持续整整七天。从各
大陆远道而来的商人和游客挤满了包括衡玉城在内的宛州十城,留在集市上的都
是因为晚到一步而不得不露宿在这里的商旅。但这也未必是件令人不快的事,因
为在星空下、篝火旁,有凉爽的夜风、热腾腾的美食,有甘洌的碧酿春酒,佐以
各地旅人带来的奇谈怪论,偶尔还有羽人少女兴之所至翩翩起舞,即使是享受惯
了的城主也会被这里的热闹光景所吸引,甚至有些商人故意不租旅店,就是为了
呼吸这样的空气。

    古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来自和镇的商人,带着一车当地的特产:雕花
银器、海螺壳做成的号角、从云桂树皮中提炼出的香料、还有一点不比小指甲大
多少的珍珠。这些都算不上什么贵重的物品,他把它们包扎好,用麻绳绑在大车
上。车就停在白天他的小摊子边上,和其他商贩的货物堆在一起,淹没在片甲、
鹦鹉羽毛、彩绘瓷器,和羊毛地毯的小山中。古拜的摊位是花了两个金币租来的,
这还是他作为商会成员得到的优惠价。在他左边的摊位属于两个来自安澜之州的
商人,右边的则属于两个河洛,他们就得花上三个金币才能在整个仲夏节的七天
里在此摆摊。在这七天里他们就暂时成为了邻居,而在庆典过后又将各奔东西。

    打从一清早刚摆开摊位,古拜就看见隔壁的年轻河洛用好奇和羡慕的目光打
量他的海螺号角。古拜微笑着和他攀谈了几句,知道大家都叫他盖子马都,和叔
叔银牙康奈一起出来做生意,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过了一会儿,古拜拿出一个
号角送给马都。年轻的河洛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转身找出一把鞘上刻着火焰的锋
利匕首回赠给古拜,这下轮到古拜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又多给了马都两包云桂香。
这么一来他们之间的友谊就迅速建立起来了。

    古拜绑好最后一根绳索,转身朝最近的篝火堆走去。那里已经有好几个新邻
居在等他共近晚餐。他看见河洛叔侄俩在火上烤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面煮着用
来温热河洛黑菰酒的水。他们的边上是澜州来的商人,名叫华棉的年轻姑娘和她
的父亲华敦。华棉的头上用一根银链子扎着红色的头巾,表示她是还没有出嫁的
少女,白天她套着红色的长裙,现在为防止烤肉的油脂弄脏节日服饰而换上了普
通的高腰长裤。华敦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话不多,但看上去挺精明能干。老
练的商人知道多说话并不能推销出更多的货物,何时何地说什么样的话才是关键。
父女俩的身边坐着个高高瘦瘦的羽人小伙子,他叫雷渡,是个水手,身上穿着久
经漂洗的白色衬衫和宽松的马裤,打着绑腿,宽大的腰带上插着把水手刀。雷渡
和同伴们趁着船在衡玉港卸货的这几天来参加仲夏节的盛典,逛到华棉的摊子边
上就给她吸引住了,要不是少女的父亲就在一旁,羽人水手早就粘在她身边了。
在他旁边的是韩绛川,她搭雷渡他们的货船去离山,听雷渡说这边晚上有聚餐,
就跟来凑热闹。她的年龄隐藏在黑色的长袍下看不清楚,服饰印证了她向大家作
的自我介绍,表明了她占星家的身份。古拜坐下来加入他们,喝了一口银牙康奈
递过来的黑菰酒,每个人的脸都被篝火映得红红的,愉悦的神情和火光一起在脸
上跳动。

    据说河洛的黑菰酒能让整个地下城都闻到香气,从温酒的铁盒里源源散发出
的酒香证明了这个传闻并没有夸张太多。碧酿春却不能热着喝,华棉的脸上已经
开始发红,她斟了一小杯碧绿的酒,娇笑着要羽人水手喝。雷渡尴尬万分,羽族
的酒量都不好,他们平时的饮料最多也就是略微发酵的果汁,还得加进蜂蜜以冲
淡涩味。但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得懦弱是比喝酒更让他难受的事,于是他咬牙切齿
地一口吞下锡杯里的醇酒,随即在紧咬的牙关里爆出一阵咳嗽。女孩放声大笑起
来,水手满脸通红地抽出手帕抹嘴,感觉又回到了摇晃的甲板上。韩绛川一边烤
着一个红薯,一边和古拜聊着天,河洛们则在向华敦大力推荐黑菰酒。忽然有一
瞬间,火堆边静了下来,火焰哔哔剥剥地舔食着木料,油脂一滴滴地落进火中,
溅起青烟,远处的篝火边传来一阵哄笑,然后有人在六弦琴的伴奏下开始唱歌。
星辰诸神温柔无限地凝视大地,使得众人在这一刻陶醉于宁静与祥和中。

    “大家都来谈谈自己的有趣经历或者各地的奇闻吧。”古拜提议,“在这样
美妙的夜晚,听故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好啊。”华棉拍手笑道。她的兴趣从捉弄羽人身上转移了过来。“谁先说
呢?”

    年长的河洛把酒壶扔回水槽里温着,咳嗽一声:“我先来吧。”

№0 ☆☆☆众老妖 2005-01-15 21:02:58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第一天,第一个故事
 
遥控(shakespace)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流传在河洛中的传说,黑菰酒的传说。
 
    是的,黑菰酒是用黑菰酿造的,但在很久之前,世界上还没有黑菰。所有的
草菰都是白色的,茎虽然不很粗,但也有不少汁水。我们把它的汁榨出来,和在
红薯和地薯的粉里,烘成各种形状的硬饽饽。有专门种白菰的地,一小片一小片
的,都是种主粮的田边上的零星块地。白菰不用太多照料就能长得很好,它们的
根在地下是连在一起的,蔓延到哪里,哪里就能长出新的白菰。每到初夏天的晚
上,地里星星点点的就都是白光,那是一个个白菰吸足了水份在生长。它们也通
过孢子繁殖,秋天的时候,要是收割晚了,白菰熟过了头,就会变成褐色的圆球。
这时你要是走在田里,就会听到它们爆开的声音,“啪”,这里来一下,“啪”,
那里又来一下,灰褐色的孢子满天飘扬,好像浓雾一样。
 
    那时候有一个年轻的河洛,和马都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大,名字叫做丹及。虽
然年轻,可他已经是个农活的行家里手,凡是他照料的庄稼,没有长得不好的。
他种出来的红薯,个头有两个巴掌那么大,他种出来的口蘑,鲜美得能让每个人
流口水。他还种金黄色的鼠针草,翠绿色的甜豌豆,又粗又长的甘蔗,又大又圆
的银瓜。他也种白菰,把它们风干了保存起来,煮汤的时候放上几片,滋味没得
说。
 
    不管从哪方面看,丹及都是个出色的小伙儿,可除了一样:他的手艺活儿实
在不行。这可不象我们河洛,河洛族里有谁在手工艺上没那么两下子的?可他就
是学不会。他跟着老锤头师傅学铸造,在炉子边呆了三个月。炉子里烧的是纯黑
的象黑夜般的煤炭,火光从象填盍那样的亮黄色到象太阳那样的亮白色,再到密
罗那样的淡青色,不戴上黄玉做的眼镜片儿就没法直视。黄铜和白银象水一样流
淌,散发着让人头发蜷曲的热气。三个月后,老锤头师傅铸造出了一个精美的大
水缸,用青铜做成方正的缸身,然后用白银和黄铜在缸身上画出流动的花纹,象
白云上面小鸟的飞翔,又象大地深处小河的涌动。缸下边还有雕花的暗格,一次
可以加进三大箩木炭,能把一整缸的水给烧开。丹及跟着学了三个月,可什么都
没做出来。
 
    他又跟老凿头师傅学石工,在采石坑里呆了三个月。那里有刚开采出的大块
大块的花岗石,还有从各地运来的其他石头,雪白的有白云般纹路的软玉,闪闪
发光的云母,棕绿色的蛇纹石,褐色上缀着金色细点的橄榄岩,长满无数小孔的
海绵石,还有血红色的红玉髓。三个月后,老凿头师傅雕刻出了一个巨大的花岗
石拱门,上面用各种石料镶嵌出栩栩如生的画面,星辰诸神在天空中闪耀,大地
上生机盎然,河洛们辛勤劳作,小小的矿车在地下穿行,还都能真的移动。每当
有人穿过这道拱门,就好像有五光十色的世界在他周围铺展开来。丹及跟着学了
三个月,可什么都没做出来。
 
    他又跟老斧头师傅学木工,在大森林里待了三个月。每天清晨的曙光穿过林
中的雾气,叫林子的树桩,灌木,野花,都沾满闪闪的露水。各种不同的木料在
他们手里倒下,有笔直的松树,一层层黑色的鳞片上长着绿色的松衣,鳞片间还
有透明的黄色松脂,有塔型的槭树,每到秋天它的绿叶就会转成鹅黄,然后再变
成火红,有浑身缠绕着紫藤花的大槐树,有树皮斑斑驳驳的白桦树,有流着乳胶
的漆树,有芳香扑鼻的蔷薇木。三个月后,老斧头师傅打造出了一条大木船,浑
身上下都漆着金黄的桐油,龙骨是一整根大柏树做的,能让二十个人驾着它穿越
铁线河,逆水上溯到雷眼山。丹及跟着学了三个月,可什么都没做出来。
 
    后来他的伙伴们给他起了个绰号:黑锡。“黑锡丹及!”他们这样称呼他。
大家都知道,黑锡和不管和别的任何金属在一起熔炼,都会叫最后的产品脆硬易
碎。这个绰号是形容他什么手工活儿都干不好。我们河洛有句谚语说得好:“名
字会起错,可绰号不会。”这让丹及很苦恼。“为什么我都学不会呢?”他抱怨
说,“我铸造的容器都是歪的,我雕石头的时候老是把它们砸碎,我锯出的木板,
榫头和槽头都对不齐。”镇子上的长老安慰他说:“别难过,我的孩子。你不是
很会种庄稼么?这就是你的长处。”
 
    可丹及还是闷闷不乐,因为火把节快到了。我猜你们都没参加过我们河洛的
火把节吧。所有参加者都带着一支火把,满山遍野的火光象天上流动的星辰,大
家唱歌跳舞,别提有多高兴了。姑娘们都穿得漂漂亮亮的,手臂上戴着白银的和
濯银的刻花镯子,头颈里戴着镶着玛瑙和绿松石的黄金项链。每个成年的小伙子
都会带来他们最得意的手工艺品,要是哪个姑娘看中了他,就会与他共度良宵。
丹及有几个中意的姑娘,可她们都有好多追求的小伙儿,人人都期望着能得到她
们的青睐。要是自己能象别人一样心灵手巧,那可该多好哇,丹及想。
 
    他整天为此垂头丧气,连地也没心思照顾了。有一天当他经过田边,忽然发
现不对:那些白菰呢?那些可爱的圆圆的小白球呢?丹及跳进田里,发现所有的
白菰都变得又黑又大。这是怎么回事?他摘下一个白菰,切开松软的圆茎,发现
里面有一咕噜一咕噜的黑色小圆珠。原来那是黑眼蜂的卵,这些小小的昆虫,趁
他几天没料理农活,看上了他的庄稼啦。谁让他种的庄稼比别人都好呢?这下子
丹及的白菰地可都给毁了。他怒火冲天,把所有的白菰都拔了下来,捣了个稀巴
烂。
 
    一个月过去了,丹及忽然闻到自己家里有股香味,每天回到屋子里,这股甜
美醉人的香味就为他洗去整天的疲劳。这是什么味道?从哪里来的?丹及在家里
寻找,发现原来香味来自一个大缸。没错,缸里头装的就是他以前捣烂的白菰啊,
那是他原本准备来年做肥料用的。他从水缸里舀起一勺汁液,香味顿时溢满了整
个屋子。那是醇美的甘露!在灯光下,它仿佛是黑色的,又仿佛是透明的,仿佛
深不见底,又仿佛闪耀着金光。丹及忍不住喝了一小口,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顿
时充满了全身,他好像要飞起来了!好像背上象羽人一样长出了翅膀!
 
    这时候外面有人在敲门。“黑锡丹及!黑锡丹及!那是什么,如此香甜?”
他的伙伴们在门外问。“是酒!黑菰酒!”丹及骄傲地回答,“比果子酒可好喝
一百倍!”他用木绵布滤出缸里的美酒,让门外的同伴分享,每个人都惊讶地赞
叹,那是他们喝过的最好的佳酿!香味从丹及的屋子里飘散开来,整座小镇沐浴
在酒香中,大家喝着,赞美着,那一天,镇上所有的河洛都陶醉在黑菰酒的芬芳
之中。
 
    从那之后,大家就不再叫他黑锡丹及了,而叫他美酒丹及。丹及开始酿制更
多的黑菰酒,他在酒里加入其他的香料,使得酒味更加香甜可口。终于,火把节
到了,丹及带去了一个巨大的大桶,桶里的黑菰酒立刻使其他小伙子的作品相形
失色,香味飘到远方,整座大山都沉浸在酒香里了!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姑娘们
的热情,这一天令他永生难忘。谁说农活不能干出令人惊讶的成绩呢?
 
    后来,黑菰酒就在河洛中流传开来啦。
 
    银牙康奈说完,意犹未竟地从水槽里拿出温热的黑菰酒,喝了一大口。他的
侄子马都满脸的遐想,仿佛在想象自己也能在火把节上得到美女们的垂青。华棉
的脸色有些尴尬,因为她刚才尝过了河洛殷勤推荐的美酒。
 
    “你是说──”华棉指着康奈手里的酒壶,“这酒是用什么蜂的卵做的?”
 
    “可爱的姑娘啊,那应该叫黑菰。”康奈热情地回答,“当白菰被黑眼蜂的
卵寄生后,就得叫黑菰啦。”
 
    雷渡瞧见少女的脸色,不由得哈哈大笑。
 
    “好吧,换我来说了。”他用手帕抹抹嘴上的油,开始讲了起来。
  
  
№1 ☆☆☆众老妖2005-01-15 21:04:0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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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第二个故事
 
水泡  
    
 
    水手总是有很多故事的,因为我们一年四季都在飘荡,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
港口,从大海的这一边到那一边。别看我今年才二十四岁,已经做了整整十年的
水手了,整个九州呀,没有我不曾到过的地方。嘻嘻,我的意思是说,像闵中山、
夸夫岛这些地方虽然没有踏上去,可也在海上远远眺望过它们的雄姿。
 
    别以为只有那些天驱武士、雪鹤团是天下的勇者,其实水手才是最勇敢的人。
航行在海上,我们不仅要和海浪、和恶劣的天气搏斗,还会随时随地遇到凶猛的
海兽。有一种长得像小岛那么大的豪鱼,它要是摆摆尾巴,就会引发一场海啸。
还有叫大风的怪鸟,飞起来遮天蔽日,低飞掠海而过时,常常能够卷起滔天巨浪
和旋风,偏生它又十分好奇,碰到船只总要扑下来玩耍一番,最后不但船全毁了,
船员们也不能幸免。
 
    哎,你们别笑,我说的都是真的,这可是我亲身的经历。
 
    还是四年前的一次航程,我们从和镇出发去瀚洲。除了大批的货物外,还搭
乘了八、九个客人。船长是我的叔叔,和我一样,他也是十来岁就成为水手,在
海上已经闯荡了三十多年。大家都称叔叔是“指引灯塔的船长”,因为他从来不
会在大海中迷失方向。
 
    船上搭载的乘客大部分都是宛洲商人,除了一个年轻的秘道士。和其他人不
同,他总是爱把自己关在船舱里,从来不参加甲板上的宴会。在海上漂泊是件很
枯燥的事情,一连几十天甚至几个月面对相同的东西,即使最热情的人都会厌倦。
所以每个晚上,船上的人都会在甲板上聚会,就像我们现在一样,唱歌、讲故事、
喝醇香的果汁。如果不是叔叔让我负责管理乘客的食宿,可能我就会和大多数人
一样,根本不知道船上还有位年轻的秘道士。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秘道士也
会一个人跑到甲板上散步。遇到我在甲板上值班,他也会和我聊上几句。说实话,
他并不是那种很难相处的人,也许只是不喜欢热闹罢了。
 
    船行了二十几天,进了滁潦海的海域。那天天气特别好,海天一色,碧蓝碧
蓝的,大多数乘客和水手都在甲板上闲聊。原来亮堂堂的日头突然间暗了下来,
不知是谁喊了句:“是一只大鸟。”全船的人都抬头看着,果然天上飞着好大的
一只鸟,扇着翅膀把太阳全都遮住了。那时候我正站在叔叔身旁,发觉叔叔的脸
色全变了,他急吼吼地命令立刻把船帆全降下来,所有人都回到船舱里去。后来
我才知道,叔叔年轻时也曾遇到过一次这种怪鸟,船被弄翻了,叔叔在海上飘了
三天三夜才得救,全船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全船的人开始慌张地躲藏。有人轻轻说道:“没有用的,大风会戏耍海上漂
浮的一切,不管船上有没有人。”我这才发觉年轻的秘道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
甲板上,凝神看着天上盘旋的大鸟。“能把我弄到上面去吗?”他指了指船上最
高的桅杆。我不知道他想干些什么,但还是照他的话去做。我让他站在一个木桶
内,用绳子把他拉上桅杆的顶端。
 
    年轻的秘道士开始念念有词,就在大鸟向我们的船俯冲下来时,我简直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秘道士面前冒出一个比夸夫还要巨大的火焰武士,舞动着手中
的火焰棒向大鸟挥去。大鸟似乎很怕火,嘶叫着躲开。一人一鸟对峙了很长时间,
大鸟开始发怒了,它扇动着巨翅,海浪一层层地涌来,船上下颠簸。我紧紧抓着
船杆,而桅杆上的年轻人也在狂风中摇摆,就连那个火焰武士似乎也要被风吹散
的样子。“小心啊。”我大声冲着秘道士喊叫。火焰武士手中的火焰棒突然便成
了火焰弓,狂风中的火焰武士拉弓瞄准,一支火焰箭疾如闪电般地射出,径直穿
过了大鸟的右翅。大鸟发出凄惨的叫声,转眼逃得无影无踪。
 
    羽人水手拿起身边杯子,全然忘了里面盛的不是果汁而是碧酿春,使劲喝了
一大口后,他再次涨红了脸拼命地咳嗽着。这回华棉没有嘲笑他,只是焦急地追
问着:“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好半天雷渡才恢复过来,他擦去眼角因为咳嗽而流出的眼泪:“后来,后来
就一路平安的抵达了纪洲,我们也和那个年轻的秘道士分了手。”
 
    一直没有发声的占星师突然问道:“那个秘道士是不是姓云?”
 
    水手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的姓名。”
 
    韩绛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华棉又不耐烦起来,瞟着雷渡说道:“还说自
己怎么怎么勇敢,原来打跑怪鸟的还是别人呀。”
 
    雷渡一下子无言以对,只好又拼命地咳嗽了几下。看到羽人水手的窘态,古
拜忙笑呵呵地转开话题:“下面该谁讲了?”
 
    早已跃跃欲试的盖子马都挥着手说道:“我来,我来。”
  
  
№2 ☆☆☆众老妖2005-01-15 21:05:0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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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第三个故事
 
斩鞍
  
 
    看见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自己,盖子马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他扁平的小脸
上满是尴尬的笑意,黑眼睛忽闪着,嘴也一时结巴起来:“我……我……我不是
……不是,就是…………”那幅窘迫的样子让大家都看着好笑。
 
    还是女孩子的心眼好,华棉微笑着温和地安抚马都:“马都啊,你慢慢讲好
了,别着急。大家都很爱听你们河洛的故事呢!我就很喜欢那个酿酒的故事,不
像什么航海的没头没尾的。”她说着捋了一下肩头的长发,有意没意地瞪了羽人
一眼。
 
    马都红着脸喃喃地说:“我没有要抢着讲啦!就是刚才说到大鸟,我想起来
别的……”
 
    康奈在马都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小子你怎么那么不爽快,还是我们家的
人吗?”这一巴掌下去,马都的舌头倒是立刻顺溜了起来。
 
    “我是说啊,大风可能是最大的鸟了,可是你们说,最大的人是什么人呢?”
 
    “切!”雷渡不屑地说,“白痴都知道夸父最大啊,一个夸父有你三四个马
都高呢!”
 
    “错!”马都等的就是这个回答,他暴喝了一声“错”,精神气又变得很足
了。
 
    最大的人是盘瓠本人啊,他比夸父大了岂止十倍八倍呢!
 
    你们都听说过雁返湖战役吧?就是我们河洛祖先击败人类侵略的那场关键战
役?当然啦,现在人人都知道河洛把整支进攻的胤朝大军全部消灭了,可是在雁
返湖战役之前,是河洛王国差点被胤朝完全摧毁。
 
    我们河洛从盘瓠创造世界开始就生活在宛洲大地上。从最遥远的传说时代,
河洛和人类就是盟友。虽然人类的文明比我们落后很多,但是我们一起对抗了气
候的剧变、大洪水的冲刷和夸父侵略,在胤朝侵略之前,有哪个河洛会想到人类
会为了贪图我们的土地不惜刀兵相向呢?总之,河洛对于这场战争是毫无准备的,
我们虽然有很勇敢的战士,但是却没有办法应付人类的诡计。而且在那场战争之
前,我们也没有意识到人类已经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研究武装,当人类的骑兵冲到
我们的都城下,我们才发现我们的箭已经不能穿透他们的铁甲了。总之,辉煌的
河洛王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被胤朝的大军粉碎了,就连王国的东南端通向
北邙山的退路也被迂回的骑兵们封锁,胤朝皇帝是打算一举消灭整个河洛族的。
 
    那个时候,从各地退下来的河洛都聚集在绥中附近,整个河洛种族只剩下了
这三百多万人了。幸存的王族和评议会长老们决定,冲开胤朝远征军的后方防线
到雁返湖去,只要一进雷眼山我们就不用害怕人类的骑兵了。三百万河洛大部分
都是老弱病残,有战斗力的河洛军队大部分已经被人类军队消灭了。可是我们河
洛是最团结也最守纪律的,所有的河洛领受出战命令都绝不会有一丝犹豫。就这
样,我们靠着人多,冲破了胤朝大军的后方防线,冲到了鬼怒川边。可是人类的
骑兵追得真快啊!才到鬼怒川,黑压压的骑兵和坐马车的轻装步兵就赶上来了,
河洛领袖不得不把一整个一整个的部落派出去阻挡追兵。那些部落已经没有几个
战士了,甚至连武器都没有,他们就用身体挡住骑兵的铁蹄。一路跑一路追的,
行动迟缓的河洛们始终没有甩掉追兵。可那个时候,胤朝的军队也已经不行了,
短短几百里的路程,他们杀死了上百万的河洛,手都软啦,可是河洛还是上万上
万地派没有什么武力的部落来抵挡,他们也杀不动了。就这样,河洛们被追到了
鬼怒川的源头。
 
    鬼怒川是从大山的山腹里流出来的,隔着山就是雁返湖了。可是河洛被人类
追的太紧,连上山的路口都错过了,剩下筋疲力尽的河洛就都蜷集在悬崖阻挡的
山谷里,一百多万河洛啊,整个山谷都填满了。胤朝的军队就守候在山谷外头,
他们也不敢再进来了,可是各地的援兵还在不停往这里调,那些不能再战的军队
一批一批被换了下去。而河洛呢?除了少数的水河洛赶造了些独木舟,再也没有
别的逃生手段了。就这样被人类堵在山谷里,不用几天,饿也饿死了。水河洛的
水性很好,他们探明了山腹中河流的通路就是去雁返湖的,但是暗河的水流很急,
他们不停的运输一天也只能送过去上千人。还有不断有翻船,河洛的尸体就顺着
鬼怒川流下去了。僵持了三天,傍晚时分胤朝军队开始击鼓,原来是他们的皇帝
亲自来了,还派了使者要我们投降。可我们河洛怎么可能投降呢?评议会拒绝了
这个建议,还把信使的耳朵割下来作为回答。大家都知道第二天人类就会杀进山
谷来,把所有的河洛杀死,评议会和王族都拒绝通过暗河撤离,所以水河洛也索
性不干了。没有人害怕,也没有人愤怒,大家在山谷里歌唱祈祷,等待第二天的
到来,篝火把山谷照得通明。可是下半夜的时候,忽然起了大风,雨就像泼出来
的水,所有的篝火全灭了。这样过了好久,河洛们感到了巨大的震动,就象是有
巨人走近,然后霹雳从天空落下,天空被染成血红一片。所有的河洛都昏倒了。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拦阻在面前的峭壁已经被劈开了,鬼怒川两岸的通道
宽得可以让半个村子的人并排走过,而前面就是浩淼的雁返湖啦!而河洛们的身
后呢?两边的高山挤在了一块,只留下中间狭窄的水道,水势湍急,人类根本进
不来。
 
    逃出来的河洛与前两日已经到了雁返湖的河洛见了面,那些河洛说,就在那
个夜里,他们看见夜空被霹雳染成红色,云端里有巨大的脚迈动,然后火光连闪
两下,峡谷的口子就转了方向,好像是脚踢过的一样。他们说,是河洛始祖盘瓠
来拯救了河洛啊!
 
    马都意犹未尽地住了口,眨着小眼睛看着周围一干目瞪口呆的人。“你们说,
盘瓠是不是最大的人呢?”
 
    “是不是真的?!”雷渡怀疑地问,“传说里的神还真的出现了。”
 
    马都摊了摊手:“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自己去看好了,现在峡谷两端的山
崖上还留着清晰的脚印呢!每个都比城门还大。”
 
    银牙康奈点了点头:“马都倒不是妄言瞎话,这并不是我们的先祖唯一一次
见过始祖盘瓠,记载里还有两次。河洛的灾难也正是因为先祖们追寻的文明偏离
了真神指引的方向,这是一个巨大的教训。”也许正是因为河洛有这样的认识,
才没有和人类形成尖锐的种族对立。他接着说:“其实很多探险的人都听说过那
峡谷的名字,就是足印峡。只是知道它的传说的人不多罢了。”
 
    “不过,”古拜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人类就没有这样一个传说呢?既然他
们也是见证者。”
 
    “也许是因为四十万大军,当时追击的所有胤朝军队都在雁返湖落得尸骨无
存了。”康奈说。
 
    华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马都的故事把她吓得不轻,不是巨人或者盘瓠,
而是上百万得杀戮。
 
    “难道人类真的是如此残忍吗?”她捻着自己的辫梢,手指都发白了。
 
    华敦爱惜地摸了摸她地头发:“要是被欲望蒙蔽,人类所做的事情比我们所
谓的野蛮种族要不堪许多。人类是最脆弱的了。”
 
    他的眼光飘忽,似乎想起来什么事情。
  
  
№3 ☆☆☆众老妖2005-01-15 21:06:0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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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第六个故事
 
今何在
    
 
    “我曾经走遍九州各个角落,去追索星辰的足迹。其实,不管在大地哪个角
落,看到的星图都是相同的,我所追寻的,其实是星辰运行时在这片土地上留下
的痕迹才对。很多著名的占星师都喜欢这样做,但他们往往花一生的时间只能记
录某一颗星或某个星团的轨迹对九州带来的影响,他们有时记录下的是一个普通
人的一生,有时记录下的是一个国家的兴衰,又时是山河地理的变迁。我们把自
己有生命追寻的东西,叫做星步。
 
    追踪星步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尤其是在你画出星辰的运行线并推算出它
与大地苍生的联系时,那是无比幸福的一件事。在夜里你独自迈上高山,顶着凛
凛的冷风,眺望星辰,久了,你会觉得天空离你如此之近,所有的星光扑面而来,
要争着把过去与未来告诉于你……那时,你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智慧来领略,没
有足够的时间来记录,于是,第二天不论你有多么劳累,却又苦盼着夜的来临。
没有星光的夜晚,就会象一人站在陌生的荒原一样迷失,向我这样的占星师,没
有星星的指引几乎就不会走路……“
 
    “我听说有些占星大师,他们解脱别人或国家的命运时是无上的智者,但有
时他们却又象个白痴似的连自己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是吗?”盖子马都大笑了起
来,黑菰酒使他的脸上泛起红光。
 
    “有时候是这样……”韩绛川也低头笑了起来,“因为他们总是抬头看着天,
于是往往不会注意脚下有沟或是池塘……”
 
    众人全部哄堂大笑起来。
 
    “步天派的大师芬加里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写下了著名的诗篇预言了那个
国家的衰亡,却因为走路多踏了一步而丧命。我给你们讲一讲他的故事吧……”
 
    “不不不小姑娘,那个故事早就家喻户晓了,我们不要听名人传记……我们
只想听你自己的故事……”华敦温厚的笑了说,雷渡立刻大声的附和了,“是的,
一个你自己的故事。”
 
    韩绛川这回低下头很久,她注视着那一个个火星从火堆中迸发出来,在黑暗
里扭出或长或短的轨迹,又纷纷消亡于黑暗中。
 
    她终于重新抬起头来说:“好吧……那一年,我才刚十九岁,第一次独自去
追寻一颗星的星步……”
 
    象是夜风有些冷了,她把衣袍裹了一裹,重新望向天空,此刻天色深远,云
气沉沉,只有几颗微弱的星辰在中天闪耀。
 
    “那时我年轻好奇,总不肯按了师父的吩咐找一颗平稳而有规律的星来读,
一心想找一颗独特而神秘的星,记下一份奇特的星步才算本事,却一点也不知前
辈们忌这样做的原因。我终于发现西边隐暗星云中的一颗星,星步非常的奇特,
其它的星都如缓流渐进之船,它却是想要在众星中冲出一条路来似的,连星光也
是忽明忽暗,这样的星运,落在人身上,此人必一生起伏坎坷,落在国运上,此
国必出尽乱世英杰。我计算那星辰的投影,一路追寻而去,这回可苦了我,原来
那星辰竟是在天宇中旋转不停,别的星的星映点都是在大地上缓缓移动,它却是
时而东几百里,时而向西千里,我哪里追得上它,还总是疑心自己计算有误,世
上哪有这样的星这样的人呢?但好在我舍不得放弃,渐渐时日一久,也竟被我总
结出规律,当那一天我算出三月后此星的映射点将在七百里外的月华城时,我便
马不停蹄赶向那里,想验证自己的推算。
 
    我提前一月便到达了那里,那里是龙运山脉神炉峰下虞国的地界,民生太平,
毫无异象。我住了下来,不为知何,离那个日子越近,日中越隐隐不安,竟有想
趁早离开的想法。“
 
    占星师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来,象是不知该不该接着说下去一样,周围的
众人早压抑了呼吸,只盼她快讲,终于又是少年河洛按捺不住问:“那倒底发生
了什么事了呢?”
 
    韩绛川又望着火堆,缓缓的开了口:“就在那天前一日,我又登神炉峰推算
那星步,却发现映射点仍在近千里之外,或它对应的是人,它又怎可能一日间来
到此处。我不由灰心丧气,觉得定是自己误算,悔该早听师父的话,选一颗安稳
的星,不致于现在徒奔波劳累却一事无成。
 
    不料回到城中,城中却气氛突变,城中戒严,骑兵冲突,鸡犬乱鸣。待打听
时,却是明日楚国王子先荣将率兵路经此处……“
 
    “等一等!”古拜忽然说。
 
    “不,先让我说完……”
 
    韩绛川抬头看向古拜,目光中已没了初时的犹疑,古拜看着她,轻叹一声,
缩回到阴影中去了。
 
    “我不禁想,原来我追寻之命星,却就是这个楚国王子,此人有奇材大略,
虞国此番面临外敌也要请他来保护,只是此人星路飘忽,只怕想要成为楚王,还
需经大周折磨难。当下我打定决心,明天必看看此人的模样,或许能求见他告知
于他的星命,请他多加小心才好。我追踪这星多年,不觉早已对它有了感情,对
于这星属之人,自然也有些……”
 
    盖子马都大笑道:“有些什么?”
 
    韩绛川却把这句跳了过去:“第二天,那楚王子先荣之军便入城了,果然军
容齐整,我在人群中看见,那马车上之人也仪容俊朗,颇有神采,只是眼中隐隐
有杀伐之气,但既是带兵之人,也是少不了得。我当时竟便有种冲动,想上前拦
轿与他相见,我追寻这颗星多年,此刻见到了星属之人,怎会甘心就这样让他走
过呢?
 
    “我刚上前一步,那些兵将便齐声大喝起来,有刺客!我吓了一跳,正想分
解,忽然头顶一个白影掠过,随后便见那先荣王子胸前中了一箭,倒于车上。我
当时大惊失色,刚见过星属之人,却没想到就这样死于我的面前,我却又哪曾推
算的到?”
 
    此时那天空白影发了一箭后,早高掠向城楼,兵士的箭矢哪追得上他。可眼
见就消失在城墙之外了。
 
    城中大乱,只有我怔怔站在街心,只觉世事无常,生命易逝,这人间的命运,
算到又如何,算不到又如何。周围一片惊喊纷乱,我那时只是浑然不觉,也不知
是如何回到了客栈。
 
    那夜晚上,我辗转不能眠,又登上屋顶,观算星象,那西方星云阴晦,那颗
命星却果然是看不见了。
 
    我叹息一声转身间,却吓了一跳。一个白衣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在了屋脊上,
望着天空。
 
    我定下神来,慢慢走上前去。发现那竟是一羽族美少年,一对玉雕般的羽翼,
耸于背后。星光映在他脸上,映出一种纯真与安宁的神情。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道:“白天你为何要冲出去呢,害我提前动手,莫非你
知道我的计划,这样我便不能留你,你最好告诉我你也与那先荣有仇,好给我一
个理由放过你。”
 
    “即便是骗你的也可以么?”我怯怯问,不知为何,知道了他是白日的刺客,
我却竟不害怕,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中毫无杀机的缘故。
 
    “没有人能骗我,除非……我愿意让她骗。”少年轻笑着,“我不过与你开
个玩笑,我行事哪是你这样的丫头可以预先知道的。”
 
    我不由激起一股好胜之情,说:“我却与你打个赌,只需让我知道你的命星,
我必能推出你的身世与未来命运,小事或许不行,哪一日去哪里找你或是可以知
道的!”
 
    少年大笑,站起身来,手指西方:“看见没有,那颗乱流中冲突无忌的,便
是我之命运所寄了。”
 
    “在哪儿啊?”我定睛向他指的地方看,却什么也看不见,所有的星都在缓
缓随星流而动。
 
    “你的眼力不行啊,也难怪你又无羽族的天赋,也未曾受鹤雪的秘传,此时
我未动杀心,它或许不易被人所见吧。他日你若见它重新闪耀之时,那必是我又
成就了一件功业。”
 
    “你却怎知那就是你的命星?”我不忿的与他顶嘴,我那时已知他说得是哪
颗星了,没想到我多年追寻之星命,竟然是他?但却又觉这等星属,是占星师才
能决定的事,必是他去向某大师求问过星命,否则哪有一个羽族少年,随随便便
一指,便把我多年的心血说出来的道理?
 
    “因为我喜欢那颗星!”少年的这个回答让我大为惊讶,他站起身来抬头说,
“我常眺望星海,我的眼力可以看见那样星流中那异动的星辰,当我第一眼看到
那颗星时,我就觉得——它是我的……”
 
    我也随少年的目光看去,虽然星流内仍然涛暗重重,但我想我也看见了那颗
星,从此也不会再把它丢失……“
 
    “天哪,那时你必是恋爱了……”雷渡呛出口中所有酒,急着道。
 
    韩绛川脸色在火光显得微红,却自顾痴痴的说下去,“那时我问他,你却知
不知道,这颗星星运坎坷,此星属之人一生只怕是将流离一生,历经风浪却终无
所伴,所有艰险一人孤独承担,只怕……只怕……实在不是什么福星……
 
    我说到这里自己也不忍说下去,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时,见那少年怔怔立
着,若沉入往事之中。
 
    “是了,那正是我了……”他缓缓说道,声音些竟有与他年纪极不相趁的沧
桑与凄凉,连我也不禁被触动心中酸楚。
 
    “看来我选的没有错不是么。”少年却竟显出笑容来,他转过头来看我,
“以我所选的道路,这一生自然是仇敌无数,而决不敢有朋友爱人的挂牵的了,
今后你也再不会见到我,但我把你当是我的一个朋友了,你以后若是记得起时,
便来看看我那颗星,我也便当是远方有个朋友在挂念我了好么?”
 
    看着他的笑我却哪能不同意,只是默默点头,就在我点头之时,他展翅纵身
而起,我看着那白影渐渐消失在天边,明白我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不由顿生凄冷
苍凉之意……“
 
    韩绛川停下来,象是讲完了这个故事,众人皆默默不语。
 
    可忽然少年河洛又说:“你怎会再见不到他?你不是能推算出他的星步么?”
 
    韩绛川低声道:“我又何尝不是日日去找那星步,只是它每一次闪亮之时,
竟就是那少年行刺杀之时,他那日与我说话的意思,即是绝不希望那时我会出现。
许多年来,也不知听说多少名将国主之遇刺的消息,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他所为,
却只担心那星暗下去时,从此就不再复明。”
 
    她讲完了故事,又看出那火堆出神了。
 
    “那颗星在哪儿呢?”盖子马都,华绵,雷渡都不由看过天空,“给我们指
一下儿吧。”
 
    “不用看了,早在三百年前,它就不再闪亮了……”
 
    占星女子伸手抱紧自己的膝,长叹一声,象是黎明将至,夜却真正的冷了。
 
    “原来用一个人的一生,去追寻另一个人的一生,是这么痛苦的事……”华
棉低呤道。
 
    “唉,这个故事却也太苦涩了些,下一个是谁,可否来个欢快一些的?”雷
渡为了排去身边少女的感世伤怀,大声笑了说。
 
    “那现在轮到谁了?”古拜就着康奈递来的铜酒壶喝了口黑菰酒,饶有兴致
地等着下一个故事,可没想到其他人都盯着他看。华棉叫道:“大叔,轮到你说
了呀!你该不会是想蒙混过去吧?”
 
    “呵呵,这就到我了呀?”古拜尴尬地扳着手指算了算,“哟,真的,已经
讲了六个故事了。”
 
    “是啊。”年轻的河络朝火堆上添了捧柴草,笑嘻嘻地接口,“说起来讲故
事的提议还是古大叔你提出的,我们都等着你精彩的故事呢。”
 
    “哇呀,你也跟着起哄……不就是多喝了你几口酒嘛……好,让我想想,说
个什么故事好呢?”
  
  
№6 ☆☆☆众老妖2005-01-15 21:08:1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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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第二个故事
 
大角  
  
  
   (三)
    在那座怪石嶙峋的峰顶上,在我们能够看到之前,每个人都嗅到了一股刺鼻
的浓烈气味。
 
    山尖之上烟雾腾腾,虽然周遭方圆极小,阔不过十丈方圆,却让我们一眼看
不到头。我在黑色的迷雾中往前踏了一步,却被羽人伸手挡住了。他双手抱着妻
子站在那儿,默默无语地示意我往前望。都说我们河络善于在暗中视物,其实,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深处,指引我们前进的多半是我们的嗅觉。在那些黑暗的
洞穴里,我们能闻出黑暗洞穴里的一块石头,一枝树根,一堵青石墙,一条岔道
的特殊气味。我们看到的东西,未必会比一个普通人多。我始终觉得,在一个陌
生的地方,真正算得上视力超凡的,还得是羽人水手和弓箭手们。
 
    等我的目光适应了黑暗,在浓浓的烟雾中,我看到山顶的中心向下深深陷去。
两位年轻人站在那儿,他们的目光投向了黑暗的、怪兽咽喉般的山洞,脸上是一
副惊惧和警觉的表情。要不是他拦了我一下,我就会顺着陡坡滚落下去了。
 
    这块内陷的天地之碗里,到处散落着嶙峋的巨石,搭摞成各种怪异的形状。
石头的缝隙间,蒸汽冒出了地面,更多的孔洞中冒出了沸腾的泉水,它们潺潺不
断地流了出来,水是乳白色的。飘荡过来的烟雾中含有一股邪恶的刺鼻气味。羽
人小心翼翼地探着鼻子嗅了嗅,说道:“小心,这儿有人,他们在烧什么东西。”
 
    “不,不是人,”我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把那些熟悉的刺鼻气味纳入鼻腔,
脸上荡漾出一股只有河络才能理解的笑容,“这是大神盘觚在烧他的铁炉啊。”
 
    那种气味虽然夹杂着恶臭,却给我带来仿佛回家一般的熟悉感觉。我低头掰
起一块石头,把它的底部翻上来给他们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地长满黄色的晶体,
仿佛无数朵娇嫩的黄玫瑰花一样漂亮,用手指轻轻地碰一碰它们,那些精巧的易
碎的花瓣立刻变成了粉末。我捻着那些硫磺粉末,想起了年幼的时候,在那些地
下火山前,看着河络工匠们挥锤如雨的情形。我,一个20年来没有一件成功作品
的头奖河络,一个头一天刚刚把自己的灶台打翻的矮子河络,把那块石头高高举
起,带着点癫狂地喊道:“只有大神盘觚的锤子才能打得出这样精美的花瓣。这
是盘觚的铁炉。这是一座火山啊。”
 
    我们可以听到和感到地下传来的轰隆声,不时从气孔中猛烈喷射出来的蒸汽,
难闻的地底硫磺味飘荡在四周。烟雾来自地底,它总被人们误认为山上缭绕着的
云气,没有人想得到这是一座活火山。
 
    “这些气有毒。”我说,“你们还是把脸蒙起来吧,闻多了以后,会让人丧
失记忆,失去方向感,即使是我们河络闻惯了,也不能不小心。”
 
    确实,这里的毒气太浓了,它的味道并不强烈,能让人不知不觉中中招。可
我离开河络的领地太长时间了,已经麻痹得忘记了其中的危险。
 
    雷电如同纷纷的亮银线,不断地扑入洞穴中。“这儿太高了,”羽人说,我
看到他在微微而笑,“雷电总是妒忌在高处的人,我们往下走几步。”我们顺着
陡坡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几步,在那儿,我找到了瀑布的源头。洞穴中喷出的水汇
集成了一个清潭,然后,它们旋转着,从潭底深处一个看不见的大洞泻了出去。
 
    “嗯,看那里,”羽人说,他指着洞穴底部几块巨石搭在一起的地方,那儿
也是最大出气孔所在地。他说,“那儿顶端有个什么东西?几株草?这种地方怎
么能有草呢。”
 
    我摇摇头:“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女子也发觉了什么。她趴在羽人的怀里,又尖又黑的眉头皱在一起,黑色的
头发披散在她那白如瓷瓶一样的脸上。“要小心。”她伸出一根手指触摸着空气,
手指上附生了一圈镜子一样的波纹,它们叮地响了一声,就像真正的水纹一样向
四周扩散而去——我早猜到她是一名秘术师——“这儿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她
倾听着空气纹波在雾气中散发后传回来的若有若无的叮当声,说道。
 
    羽人反手轻轻地拔出长剑。“嘘。”他说。
 
    我们一起侧耳倾听。这儿是有点东西不太一样。除了雷声暴烈,地底下喷涌
永不停息,水流冲刷岩石亘古不变,雨水击打在裸露石块上转瞬即逝,在这一切
声响之外,还有一阵阵的,有规律的潮水一样巨大的鼻息声。
 
    与此同时,我还在大团刺鼻的硫磺味道中嗅到了一丝丝的腥气,这种腥气我
很熟悉,它正是我铸剑时溪水里散发出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味道,只是在这儿,它
的味道更浓重了一点,带着其他什么邪恶的气味,它带着危险,死亡,黑暗,或
是诸如此类的一些其他玩艺。
 
    “灵芝草。”羽人突然开口说道,他的面如死了一般苍白,望向那本来绝不
可能生长任何生物的岩石顶上,“那些是灵芝草。”我们都明白了他那句话的含
义。我不由自主地向树梯退去,那一刻我几乎想要扔掉斧子掉头跑下山顶,回到
群狼环伺的那间木屋里面去。
 
    古拜的眉头错了一下,几乎把手里的酒连杯子都吞下去:“等一等,你说的
难道是……”
 
    “不可能吧,”华敦也斜了老河络一眼,看他有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那种
传说中的东西几辈子能现身一次啊。我可看你胳膊腿都还齐着呢。”
 
    “到底是什么啊?”华绵着急地叫了起来,她转向两个老家伙喊道,“你们
不要吵,听河络伯伯说下去啊。”
 
    康奈侧着头望着天空,对争闹和疑问不闻不理,脚边摆着的一杯酒已经被风
吹得冷了。他完全沉浸到故事中去了,把手上的一根木柴抓得紧紧的,就像当年
抓着他的短斧头那样。他继续说道:“那是一只蛰伏的虎蛟啊。它正在石头的缝
隙间睡觉,那一睡就是无穷个年头。阳光从石头的缝隙间照射下来。它呼吸的时
候,云气就从嘴角边冒起。传说这些云气升上地面就变成了灵芝。
 
    它确实在睡觉。我们透过那三块巨石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它的发亮的触角,一
起一伏的肚皮。这是一只大个子的虎蛟。人们传说可以依据它们皮肤的颜色来划
分善恶。红色的暴躁,黑色的诡异,青色的柔顺,如果碰到金色的,那就是好运
当头,必定要封王封侯啊。
 
    我们眼前的石头缝中睡觉的这只虎蛟,大如巨象,浑身黑里透红,蛇一样油
光发亮。它的每一片鳞甲都在翕张,在不安分地抖动着,仿佛随时都要醒转过来。
 
    我们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后退,退向悬崖——尽管周围电闪雷鸣,嘈杂得吓
人,我们还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可是老天爷不想要我们就这么走,一道雷自上
到下,划开三千里天幕直劈下来,把一座交叠而成的巨石塔在我们眼前炸得粉碎。
 
    女人惊叫一声躲在羽人怀里低头躲避,雨点和燧石随着那一声雷劈头盖脸地
浇了下来。倒塌的石塔之下,一股弯曲的白气呼啸喷出,窜上数百米高的天空。
那些全是毒气。石塔剩余的几块屋舍那么大的巨石被直抛起来,顺着悬崖绝壁径
直滚落下山,一路上发出吓人的轰隆隆巨响。
 
    那响声太猛烈了,纵然是石头人也会被惊醒,我们伏在地上,忍受耳膜的巨
痛。等我们一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看三块巨石交叠处,那一看令我的
心脏都要冻结了。石屋之中空荡荡的,虎蛟无影无踪,只剩了一匝红光满地。
 
    我看见年轻羽人背后的肌肉从打湿的衣服下面鼓了出来,他像弓弦一样绷紧
了自己。羽人慢慢地将怀抱里的女人放下,把两腿叉开,转头四顾,寻找失踪的
虎蛟足迹。那女子则闭着眼睛,嘴唇冻得青紫,仿佛死了一样。
 
    我浑身冰冷,头大如斗。那会工夫,我也许已经受了毒气的影响,迷迷糊糊
的,记不清自己都作了些什么。斧柄像块寒冰冻得我拿捏不住。我的头很晕,我
不能集中注意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个该死的又冷又顶风的山巅上,我
不知道自己身旁的这两个人是谁,他们在紧张注视着什么——那会工夫,我完全
被另一个东西给吸引住了,我仿佛死了一样,紧紧盯着那东西不放:在那三块交
叠的巨石下面,火和熔岩从地底下喷出,石头地面上有一个深深的石头凹槽,那
个凹槽又长又扁,正是一个剑鞘的形状。在这个裂缝的中心处冒出一条高高的纯
青色的火焰,便如同一挺青色的剑锋,嘶嘶作响,直挺挺地刺上天空。
 
    它的颜色让我心神摇曳,我掌了20年的炉子,从来没见过这样颜色的火焰。
它纯极了,漂亮得像是高天上垂下来的幕布。只有纯而不杂,静而不变的火焰,
火中的君子,才能发出那种颜色。
 
    外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吵吵闹闹,但我那时候已经中了毒。除了升腾的火焰,
我什么也没看到,除了那团火发出的嘶嘶声,我什么也没听到,我着了魔一样咬
着牙想,这个炉子可以冶炼。
 
    这个炉子可以冶炼。
 
    我记得我疯狂地摇那个羽人的肩膀,对他说:这个炉子可以冶炼。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摆手把我推在一边。我从他的瞳孔中看到我眼
里放射出的疯狂光芒。
 
    我低下头去,听到自己在哈哈大笑。
 
    “那会我真是傻了。除了那盆火之外,我还看到了其他一些影像。我仿佛一
脚踩在梦中,我看到一切,听到一切,我全知全能,我对发生的一切都了解,”
老河络感慨说,“每次回想这一段往事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景像纷来沓往,但我
自己却置身事外……”
 
    “什么意思,不明白不明白,”华绵不满地叫道,“你要说说清楚啊,什么
叫置身事外啊,你不是明明在那儿的吗?”
 
    康奈转了转眼珠,想把它说得更明白些:“比如说,在我把剑胚架到火上的
时候,在这种时候,我的脑中还浮起了一个清晰的念头:狼都不叫了。
 
    那些狼确实都不叫了。它们拥挤在那儿,拥挤在我们脚下的山凹平台上,有
时候我在眼角中借着电光看到,它们全都垂头丧气地呆立在地,仿佛被惊雷化成
了石头。狼不叫了,我心里头很高兴,可它不关我的事。我也没去想它们为什么
不叫了。”
 
    “嗯。”小女孩点了点头。
 
    “再比如说,在我挥动锤子将那剑胚上下炼煅的时候,我却能清清楚楚地感
觉到那名女子的痛苦。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咬着嘴唇,竭力忍耐,可是那痛
苦牵肠扯肚,如何逃避得掉。雷火交困,四周都是饿狼,丈夫又得提防更大的危
险,在这种地方生孩子,真是遭罪呀。”
 
    “那你也不想着去帮帮她,光顾打自己的铁,真是糟糕。”华绵快嘴快语地
评价道。
 
    “真是糟糕,可是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也不关我的事,”康奈点了点头,有点
脸红的样子,“我看着剑锋剑刃剑格剑首一点一点地突显出来,形状越来越漂亮,
不由得满心欢喜,就像看着一个婴儿正在出生,它在火上烧得通红,真的就像个
又白又胖的婴儿一样可爱。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它,被狠狠地烫了一下,这才清醒
了一点,听到仿佛有另一点什么声音也在山顶上。它隐藏在松涛风雨之下,好象
蛇吐舌的嘶嘶低语,锯齿刀铡进骨头里的崩裂声,墓穴里巨鼠牙齿相互摩擦的细
微吭琅,这些声响其实根本就听不见,却又能想象的到,一丝丝一点点地碜入人
的骨髓,令人不寒而栗。
 
    我艰难地把视线离开炉子,回过头去,看见悬崖之上,有两团邪恶的青色火
光,大如灯笼,飘荡在风雨中,紧盯着我们不放。我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以为
自己在做梦。我瞥见羽人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如两盏明灯,甚至照亮了四周的黑雾。
他脚下的女人半依着一块石头坐着,她依然没有睁眼,脸色白得如玉一般透明。
他们都把头偏向那两盏灯的方向。
 
    它确实在看着我们。
 
    云气缭绕来去,露出一个缺口的瞬间,我看见那只动物跗足在垂直的悬崖上,
不受墟的大地凝聚力影响一样。它的头高高地昂着,天鹅一样的长脖子弯曲得像
夸父的船首像,头上的角足足有十八根分杈,展露出一副漂亮的对称形状。它头
下脚上地站立在那儿,仿佛一个不真实的剪影,只有尾巴在轻轻地舞动,像一圈
团得紧紧的鞭子,抽打着空气发出嘶嘶的细微声响。
 
    剑在铁砧上啪啪而跳,仿佛有脉搏一样。我知道它认出它来了。它熟悉它,
它们也许是兄弟,也许是仇人,可它们血脉相连。我要把它的影子捕捉住,刻入
剑中,那是它的宿命。我挥凿如雨,叮叮当当地在剑柄上描刻出这只巨兽的形象。
 
    黑色的剪影突然动了起来,虎蛟窜下悬崖,它行走在直上直下的绝壁上,如
履平地。
 
    驰狼群在下面发出一阵微弱的呜咽声。它们把声音都吞到了肚子里。在骤然
降临到它们头上的阴影面前,它们簌簌发抖,可是不敢挪动一步。
 
    虎蛟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入驰狼群中,它拖着巨大的身躯,割草一样把那些
呆若木鸡的巨狼扫倒在地,血雨纷飞,瀑布顿时变成了红色的水流,呼啸着翻滚
下悬崖。
 
    短短的两个闪电间的间隙,这条黑虎蛟自东到西,自南到北,在驰狼群中杀
了一个来回,用鲜血和牺牲浇灌了它的满身怒气后,又返身窜上山崖,盘踞在一
块巨石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胆敢冒犯禁地的三人。
 
    雾气散开了。我终于看清楚了噩梦巨兽的模样,看清了它那黑如地狱的皮肤,
慢慢转动的头,竖起的三角形耳朵,钩子一样的牙齿,胸部和腹部上黑亮光滑的
鳞甲,锯齿形的肉褶和顺着背上沟缝流淌的血水。除了瀑布一样流淌的血河,还
有一些黏糊糊的血块顺它刀子一样锋利的下巴滴着。它垂下眼帘,用洞悉一切然
而又疯狂无比的巨大眼睛往下俯视着我们。
 
    这是一条疯虎蛟,邪恶虎蛟,陆地霸主,暴虐之王。它刀枪不入,除了传说
中的龙,没有哪一种动物的天然力量能够超过它。它躬下前躯,在后背上展开了
硕大的翅膀,我可以看到翅膀薄膜下静脉的跳动,它挑衅式地伸了伸脖子,用一
种极轻蔑的方式地把一颗硕大的狼头吐在我们面前。
 
  
  
№14 ☆☆☆众老妖2005-01-15 21:15:5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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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第二个故事
 
大角    
  
  
    (五)
 
    那条大汉顺着树梯爬上山顶,果然正是风胡子。我们在木屋中找到几件置换
衣服,给羽人公子和人族女子换上。那风胡子背上山来的,原来却是名产婆。此
刻那羽人公子却负着女人和孩子,风胡子重新负起那名吓得半死的产婆,将我也
一把拉到背上。我只听得耳边嗖嗖风响,风驰电掣一般,不到一杯茶的工夫,早
到了山下,却有一辆马车,几匹骏马,数名仆从相候。
 
    我也不回山下草屋,直接带他们一行到了东家府邸,要抢在那巾头首领咽气
之前,将这一口剑交给他,也算是有个交代。
 
    谁知道那满脸病容的刽子手首领一见那年轻羽人,立刻让家人扶着他挣扎着
起床跪了下去。
 
    我吃了一惊。这才知道,这名跟我在荒郊野外血战恶兽,私会情人,还生下
一个儿子的年轻羽人,竟然是青都银乌鬼王的嫡子,贵为当今东宫,日后便是这
整个宁州的主人。
 
    太子摆了摆手,对那巾头首领说:“你这柄剑,还是给了我吧。此剑一出,
定然神冠名都,威服九州,它带有帝王之气。你用,可就不妥啦。”
 
    那巾头首领在地上抬起头来,两目圆睁,森然道:“太子别忘了,我是个什
么人。假如日后命星注定,你会和这把剑再见面的话,我自然不会忘了亲手来了
解这桩事的。”
 
    我听了这话,只觉得两腿发软,便要跪倒在地。
 
    太子听了这话面色大变,几乎便要当场发作出来。他哼了一声,一瞬不瞬地
瞪着巾头首领看了良久,那目光能令虎蛟倒退,巾头首领却是神色不变地跪在当
地。
 
    “好,”羽人点了点头说,“我记着你的话。”他连杯水也不喝,便带着那
女子和风胡子走了。
 
    那巾头首领将剑收了去,送了我极丰厚的谢礼,却不言一个谢字。
 
    后来我竟然听说那巾头首领大病得愈,本来快死的人居然又好转如初,只是
右手依旧瘫痪,转动不灵。
 
    我本来要离开宁州,却得了大病,仿佛那巾头的病落到了我身上,半步也行
走不得,不由得耽搁了下来。
 
    三个月后,我刚刚有些好转,就听得外面传言极盛,说是太子结交异族奸邪,
营党谋叛,被乌鬼王拿了,已在青都被满门问斩。
 
    我吃了一惊。连忙托人打听消息,得知东宫太子同党352 口,皆在青都王宫
前的芙蓉广场上行刑。刽子手们个个害怕,谁也不敢接这单活,最后还是青都的
首席行刑人,也就是那巾头首领的儿子,来动手操刀。早已告老赋闲在家的老巾
头首领不知道为什么也到了刑场,他坐在一把摆放在场边的交椅上,椅子后有人
捧着把长剑伺候着。
 
    犯人跪成两排,而行刑人挥舞长刀,借着冲力,将他们的头颅一一斩落在地。
只有太子是站着受刑。我怎么能跪着死呢。他说。据说他站在清冷的晨光中,看
着自己的家人奴仆,清客部下,朋友知交的头颅一个个翻滚而起,腔子中的热血
交替喷上天空时,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他说:“可怜宁州。”
 
    我听了这话浑身战抖,一再问那传话者:“你果然听清了吗,他说的是‘可
怜宁州’?”
 
    “没错,”那传话者说,“十数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可怜宁州’。”
 
    行刑人砍到他面前时,手已经软了。他看着太子的目光,提不住布满缺口的
刀。他眼看就要瘫倒在地,给自己的家门带来难以磨灭的羞辱。一直坐在椅子上
闭着眼睛的老巾头首领突然两目一睁。身后拿剑的人只觉得自己手上一空。一道
血柱冲天而起。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声呼啸,它清越超凡,如凤鸣九天,感人垂
听,在京城上空直缭绕了三天三夜才消退而去。
 
    “是把好剑。”巾头首领叹道。他松开右手,让剑滑落在地,它插在巨大的
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依旧在微微颤动。儿子把他扶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康奈住口不说了。火堆旁一片肃静。过了很久很久,古拜才开口小心翼翼地
问道:“那口剑,那口剑是……”
 
    “青牙旋。”老河络沉吟道,“我这辈子打造的最好的一柄,它花去了我二
十年的时间。它是这世界上最锋利,最完美,最不可匹敌的兵器。可它从出炉之
日起,就不属于我了,也不属于任何人。巾头首领爱它,可又恨它。你们知道吗
:在宁州,剑为百兵之首,在行刑人手中,只斩至尊贵者的头颅之用,一旦动了
这把剑,那就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了——可怜宁州,可怜宁州。”
 
    “剑也有它自己的星命吗?”雷渡问道。
 
    老河络转向年轻人,尤其是向着马都说道:“任何一柄器物在河络眼里都是
活的。我们锻造它们,塑造它们,给了它们性格和灵魂。它们是活的,当然拥有
自己的命运。我要是不到这天地洪炉中冶炼一番,怎么会真正明白呢。”
 
    “我的病当时已有好转,于是便到老巾头首领墓前拜谒,却见青石城老河络
的那棵大槊插在他的墓前,随着树影在风中簌簌而动。我心中大动,想起那夜在
巾头人府上虽然夸夸其谈,终究是不明白其中真义,登时面红耳赤,直臊得无地
自容,当下便连夜逃走,浮游于江湖,再也不提铸剑二字了。”
 
    “原来是这样啊。”古拜拍着大腿感慨说。
 
    “那孩子呢?”华绵问道。
 
    “那孩子?我再也没听说过他的下落,许是一块死了。”
 
    “那他倒真逃脱了命星给他安排的厄运。”华敦在一旁冷冷地说。
  
  
№16 ☆☆☆众老妖2005-01-15 21:16:5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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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第四个故事
 
shakespace    
  
 
(二)
 
    白天老石去北郊树林帮忙的时候,那个女人又上我这儿来买香料了。
 
    “这么快用完了?”我惊讶地问。上次她买的那些可足够几户人家一年的用
量了。
 
    “是呀。”她不好意思地说,“老朋友相聚,心里高兴,手上就吃不准份量
了。喔,对了,你帮我找的厨子,那个老石,不错呢。他们都夸他的糕饼好。”
 
    “这倒没错。”
 
    “顺便说一下,”她付了钱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狡黠地一笑,“刚才
来的时候我看见你隔壁糕饼铺的老板在发火呢。他可真凶啊。”
 
    我苦笑。
 
    “如果他想变得快乐,不妨让他来找我喔,价钱好商量,我可以给他优惠。
效果嘛,你看看老石就知道了。”说完,她就离开了。
 
    我微微吃了一惊,坐着想了片刻,立即动身去隔壁糕饼铺。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岳老板不是在发火,而是在……雷霆大怒。
 
    “为什么放那么多水?啊?”他凶恶地瞪着小伙计,脸色通红,额角血管扭
曲。那个小伙计显然吓坏了,以为自己要和老石一样下场。
 
    我赶紧打断了他们:“喔,老岳呀,你忙着吗?……没别的事,我就是来买
块桂花软糕。好久没来你这儿了呀。”
 
    岳老板瞪着我,过半天叹了口气,说:“唉,我们多年老邻居了,你要尝块
糕,说一声就行了,还用买吗?”
 
    他亲自帮我挑了块糕,用纸包了给我:“来,进来坐。我们聊聊天吧。”
 
    我还是顺手扔了两个铜板给小伙计。我们在角落里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这
里卖的是糕点,本来也不准备让很多人堂吃,所以店里就两三张桌。
 
    “怎么了呀?好像不太开心。”我说,“要不晚上一起去喝两杯?”
 
    “如果喝酒能让我快活,我早去了。”岳老板说,“喝完了酒,不是睡得更
久?我岂不是还要做更长的恶梦?”
 
    “恶梦?”我一惊,不由自主仔细端详起岳老板来。
 
    我看到了什么?在阳光下,他的额头上,浮现出一个极淡的青色纹样!
 
    只是薄薄的一层青气,不留意的话绝对会以为是皮肤下的血管什么的。我都
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注意他的额头,而且还真的看到了我觉得会看到的东西。那
个纹样图案和老石这两天的两个纹样又都不同,是她弄的?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时候的事。
 
    岳老板还在接着说,他的脸上现出恐怖的神色:“我这两天梦见各种可怕的
场面,我梦见我破产了,在路边乞讨,又被抓去做苦力,被人用鞭子抽,在路上
被马车撞,浑身是伤的躺在臭水沟里,老鼠在伤口上舔血……我一身冷汗的醒过
来,好不容易再次睡着,却又开始另一个恶梦!”
 
    他的声音发颤,我听得汗毛直竖。
 
    “呃,我倒知道一个法子。”我慢慢地说。
 
    “快说!”他抓得我的胳膊都疼了。
 
    “我认识一个……呃,秘术家,她好像精通这方面的事,可以为人驱除恶梦。”
 
    “哎呀,我就知道你有好消息!”岳老板欣喜若狂地叫起来。
 
    “我这就去找找她看。”
 
    晚上,老石回来的时候,我托他明天给那女人带个口信。
 
    黎明来临的时候,老石几乎是笑醒的。他整个早晨都在絮絮叨叨地给我和小
莫讲他的梦境,讲他如何在城主的宴会上以点心惊动了各方嘉宾,甚至连宛州商
会总会长也为之倾倒,特意问城主将他借了过去,为马上要举行的生日庆祝会制
作糕点……
 
    我一边听着,一边不禁想:隔壁的岳老板,不知又做了个什么样的恶梦?
 
    上午那个女人便来了,穿了一套正式的秘术袍,衣领绣着菱形对角交叉的图
案。我赶紧把她介绍给了岳老板。
 
    岳老板哭丧着脸,一副遭受重大打击,萎靡不振的样子对我说:“你们可算
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昨晚的梦比前天恐怖多少倍。这样下去我都不敢睡觉了。”
 
    “啊。别怕,我来看看。”女子煞有介事地说。
 
    我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倒不介意我旁观,拿出个小香炉拨旺了下层的炭,
往上层填了香料,然后开始念念有词地在岳老板身上指指点点。岳老板不敢大喘
气,任由她摆弄。
 
    好不容易完成了复杂的仪式,岳老板赶紧问:“成功了?我可以不做恶梦了?”
 
    “还没呢。只是刚查明了原因。”女秘术家皱眉说:“你之前有没有做过什
么亏心事?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岳老板说,“难道……是有人诅咒我?”
 
    “不是诅咒。”女秘术家说,“再好好想想?真的没做过什么?”
 
    “没有啊。”
 
    我不禁佩服起岳老板的性格来。
 
    “那没办法了。”女秘术家叹了口气,“你的情况很有意思,我的法术显示
这是因为你对不起某个人,但实际情况却不是。嗯,很有意思,有研究的价值。
请务必再保持这个状态几个月,我和朋友要好好的研究一下。”
 
    “几个月?”岳老板脸白了。
 
    “是啊。或许到时候我们可以弄明白这种奇妙的状况吧。”女秘术家摩拳擦
掌,很兴奋的样子。
 
    “等等!我……我确实象你说的那样……”岳老板不情愿地说,“可能是…
…我对不起某个人吧。”
 
    “哦。”女秘术家很失望地叹了口气,“那就又是一般的简单状况了。”
 
    “那就是有救了?”听到简单两字,岳老板立刻高兴起来。
 
    “是啊。”女秘术家说,“其实呀,这是因为你没有按照星辰的旨意行事喔。
你应该好好对待那个人,可是你却做了很多令他不快乐的事。这些事是不在星命
之中的,因此最后要你也同样承担,才能得到平衡……因为星辰的轨迹,每一周
就要平衡一次……”
 
    女秘术家开始扯一大堆术语和原理,岳老板很用心地听着,我却怎么看怎么
觉得女秘术家的脸上有不怀好意的微笑。
 
    “那么,我该怎么做?”这才是岳老板最关心的。
 
    “很简单,只要从现在开始好好的对那个人,自然就符合你们两个命星的轨
道,于是就不会有多余的恶果反作用到你自己身上啦。”
 
    “如果那个人不见了呢?”岳老板紧张地说。
 
    “那我就不知道喽。”女秘术家很随意地回答,“反正我把解决的方法告诉
你了,你就看着办好啦。”
 
    “明白了。”岳老板满头冷汗,谢过了女秘术家,付了她的酬劳,恭敬地将
她送了出去。
 
    “古老板,你知不知道老石现在在哪里啊?”等送走女秘术家,岳老板立刻
问我。
 
    “这个我可不知道。”我可没骗他。北郊有好几片树林,我确实不知道老石
的确切位置。
 
    “这可怎么办?”岳老板急得团团转。
 
    “不过我想他应该还在和镇吧。你到处打听打听,过几天一定能找到的。”
 
    “过几天!”岳老板哀嚎一声。
 
    他立刻出动,找人写了寻人告示,贴遍大街小巷。当晚老石回来的时候,我
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老石顿时大喜,立刻去隔壁糕饼铺。岳老板看见老石,两人
相拥痛哭。
 
    “我对不起你呀……”岳老板说。
 
    “……”老石感动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二天我特意过去看他们,注意到他们两人额头上的青色图案都消失了。岳
老板不再做恐怖的恶梦了。那个女秘术家两天之后又来买过一次香料,后来就再
没出现过,听老石说他们的聚会结束了。
 
    之后的事大家都能猜到,岳老板不再象以前那样对老石颐气指使了,也不让
他再干重活累活,还经常给他放假休息。总之,似乎是个圆满的结局。对老石来
说,唯一可惜的,或许就是他也不再做能和那几天相比的美梦了。他老是懊丧地
向我提起,如果再做几个那样的美梦,他或许在梦里就是胤王的宫廷糕点师了呢。
 
    古拜结束了这个故事。华棉总算听了个不是悲剧结尾的,松了老大一口气,
笑着说:“有那样好的魔法?如果我也会,我就天天对自己施展,这不就能每天
做好梦了吗?”
 
    韩绛川笑道:“光做好梦又有什么意思?”
 
    “咦?那难道还要做几个恶梦才好?”马都不解地问。
 
    “不是,我的意思是,梦再好,也不过是梦罢了。”韩绛川沉吟了片刻,说,
“我倒好像听说过那些秘术士。他们是密罗神的崇拜者之一,擅长各种幻术。宛
州的幻象森林是他们的大本营,但他们也在各地不定期聚会狂欢。他们往往沉迷
于自己制造的种种幻象里。在外人眼中,他们可能只是安静地坐着,脸上带着奇
怪的笑容,实际上这个时候他们却在体验无比快乐的幻境……”
 
    “这有什么不好呢?幻象中的快乐不也是快乐吗?”华棉说。
 
    “不。其实……唉,我也说不清。快乐,是真实的吗?是虚幻的吗?谁又知
道呢……”韩绛川叹着气说。
 
    篝火边的众人都暂时沉默了。
  
  
№20 ☆☆☆众老妖2005-01-15 21:20:1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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