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心之契

水月两忘轩草屋前的一小方池塘里有几朵白莲，随风而展，婷婷净直。白发的剑客静立于前看着那白莲，就如仿佛看到了他。

江湖风雨从未停止过，那人也依旧奔波于江湖，原能与他相伴并肩，而今满手鲜血已无法伴他，只望洗心赎罪。

剑客记得自己清醒时候看到的是净琉璃菩萨那悲悯天人一笑，菩萨那双明澄静止的眼里包含有很多的意义，但融合一切已化为慈悲的理解

菩萨问他：“你已醒？”

剑客点头，一切恍若一场大梦，然而却又是真实，血腥的气味萦绕不去，内心的悲痛自责啃噬着他，慢慢握起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已经犯下太多的杀孽，微微有些颤抖，剑客不知道该如何，该如何才能赎去自己满身的罪。

彷徨，痛苦，愧疚，悔恨，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如一张密不可透的罗网，层层压制在身，让剑客几欲喘不过气。

菩萨温润的声音如佛钟点点敲破那层罗网：“身不由己，无奈之罪，人心本善，入魔之道非你本愿。虽有心魔，然，心善则化魔成佛，心恶则化佛成魔。佛魔一线间，而其本源乃心不由你，身也不由你。如今已醒，你还要执念在你的心魔中？”

剑客猛然抬头，菩萨拈花一笑，如凡间三千红尘湮没，剑客心陡然明亮，起身而出，他知有一人一直在等着他。

修道人站在定禅天外的一方石台上，看着远处山峦间的云雾缭绕，风拂过他银白的发丝，点点莲香散于风中，他转身，剑客看到的是那双在心中思过千百的宁静而又清明的眼。

此刻的这双眼里有喜，有怜，有哀也有叹。

“你回来了，叶小钗。”

听过千百次的话，然而这次的回来却不同于以往。

剑客用力点头，修道人眼带笑意，声音中带了一丝感慨：“吾曾不知要用何种代价才能唤醒你，如今你已回，吾也无憾了。”

剑客身躯微微一颤，上前一步，拥了他入怀，醒来不等于忘却，自己还清晰的记得，是自己这双手亲手把那一剑刺了出去，他伤他至深，不论是身还是心。

轻轻靠在剑客肩头，修道人语调轻柔道：“吾从不曾怨怪于你，你能醒已是吾之最大所愿，然而……”

[蜀道行曾愿三十年禁于再生涅盘赎罪，我不知我之罪需要多久，如何能赎。]剑客的心音带着浓浓的悲怆流进修道人心里。

“究其源头是异度魔界，而非你之本心，你可暂退这江湖……”他话音未落，剑客眉头皱起，[但留你一人……]

“你心与吾心同在。”修道人凝神而对剑客的双眸微笑道。



剑客留于定禅天许久，终日聍听菩萨佛语，心渐安，但心中所挂仍是那人。

一日，菩萨诵完佛语经书道：“心已定，而你心有牵挂，为何不去？”

剑客摇头，罪未赎净又如何得去？杀戮，终究是我之罪。

菩萨叹道：“心罪难赎。”

剑客眼望定禅天外的白云苍山，澄净，明媚，剑客思绪恍惚，忆起了那一刻，他是如何唤醒自己的。



魔者的杀戮似乎无止休一样，剑客手中的刀剑好似为了屠戮而存在的。剑尖滴下的鲜血让剑客觉得有了一丝的不忍，这种异样的感觉是怎么来的？剑客心中问自己，似乎有一魂入体后，自己在面对屠杀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别样的感觉。

而且原本空无的脑子里有渐渐有了许多模糊的东西，想要去细想却又抓不住。剑客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但命令根生于脑子里，剑客还是依旧在机械一样的执行。

当自己用力一挥，甩去刀剑上令自己心烦的鲜血的时候，剑客忽闻风中传来淡淡莲香，心中蓦然一闪，一道影子从心里划过，然而却是那样的不清晰。

慢慢转身，寻到那莲香的来源，剑客看到眼前之人的时候心中微微一震，那张清雅的面容好像在心里存在过，而且存在过很久的样子，但是，为什么没有清楚的记忆？而修道人看着自己的那双眼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情绪？悲哀，无奈，痛楚以及一种坚决？

敌人！阻碍自己行动的人是敌人！脑子里的命令这样告诉着自己。

剑客手中的剑缓缓举起，修道人眼眸里闪过痛楚，开了口道：“叶小钗，你还是不记得吾吗？”

剑客微微一颤，这话，似乎曾听过，而问自己的好像就是眼前之人，但是，他是谁？为何又认得自己？

看了看手中的剑，剑客甩开脑中的杂念，剑气凝聚，蓄势待发。

修道人静静看着他，轻轻一挥手中拂尘道：“你我终究还有一战，但是，这次不同于上次，在这战之前，你可愿随吾去几个地方？”

剑客一怔，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修道人又道：“一魂既回，你已不同于之前，此刻脑子里该有很多疑惑迷茫。你我最终一战之前，你不希望解你心中之惑吗？”

手中之剑慢慢放下，对于眼前人，剑客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想知道他，明白他，以及……信任？

修道人嘴角微扬，竟露一丝笑意，转身道：“随吾来吧。”

两人的脚步走在武林道上，修道人在前，剑客默默跟随于后，走过山水几处，来到一座山的山腰处，那里有一间草屋。

眼见草屋，剑客顿时心生熟悉感，推门而入，尘灰满布的所在竟唤起剑客心中深处一丝蒙胧的记忆。

“这里是血手魔魁故居。”修道人的声音在剑客身后轻轻响起。

剑客的手指滑过桌上一个满是灰尘的陀螺，好像这是很久很久，似乎是孩童时刻的记忆？剑客有些惊疑的看向修道人。

修道人轻轻合眼转过身，“我们继续走吧。”



天南山草茅，剑客站在这里，心里微微发颤，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却又捕捉不到关键，在这里似乎发生过很多事，深刻的让自己心中痛楚不堪。

“这里曾是一位铸剑大师的住所，他这一生有位最得意的弟子，他让徒弟领悟‘只手之声’，而后走上了剑圣之路。”修道人的声音轻柔温和，如清溪流水。

剑客呆呆的看着草茅前的铸剑台，慢慢的握紧了双拳，这个地方……在心中竟是那样的让自己感慨，那种复杂的情绪萦绕不去，深深的刻在心里，这里好像是自己的一个起点，走入江湖腥风血雨的一个起点！

而曾住在这里的人，是自己心中不可磨灭的存在！

剑客惊讶于这些脑子中的记忆，刻画在内心的最深处，不可忘记！

那自己，真的是魔吗？如果是，怎么会有这些令人心酸，痛苦，悲怆的记忆？



剑客继续跟随于修道人，这一次，修道人带剑客去的地方是一个飘着清雅莲香的地方，满池的白莲轻轻随风摇逸着。

“这里，你曾来过，吾不知这一次，你会有何种感觉。”修道人凝视剑客的眼里有着几分的期待。

剑客静静看着水中白莲，这里带给自己的是一种祥和宁静，以及心底深处的一丝温柔。

再看那人，心中隐隐有一种共鸣，那是……心的契合？

剑客心惊，为何竟有这样的感觉？他是谁？究竟是谁？

忽然脑子里一个炸雷，杀了他！阻碍任务者杀！

剑客痛苦的晃了晃头，背后刀剑缓缓出鞘。

修道人一声长叹，“无可避免吗？那就，来吧！”

手中拂尘一收，修道人背上剑袋里的剑已出。



同于那一次大战，而似乎又有不同，剑客手中之剑还是那样的凌厉，修道人眼中依旧是带着坚决以及痛楚。

刀剑交错的清脆碰撞之声，刀光剑影中的身影交错，晃如在重演之前之战。

口中溢出的鲜血，身上伤口的疼痛，让剑客觉得是那样的熟悉。

当极招相对时，剑客本是运足的十分内力陡然减了两分，自己，下不了手！下不了手杀眼前之人！

两股巨大的内力碰撞，激起漫天尘土，尘埃落地，剑客吐出一口鲜血压制住气血翻腾，定睛再看修道人，竟见修道人摇摇欲坠，白色衣衫上的血迹让剑客觉得触目惊心！

自己减了内力，修道人竟然也减了，而且比自己更手软！

在修道人倒地的刹那，剑客觉得自己心中的弦断了，死？不！他怎么能死？！心象被挖去一半一样，刻骨铭心的痛！

极端的痛苦冲击着脑子中的一道枷锁，剑客上前扶起修道人，只见修道人带血的唇角竟有笑意，“叶小钗，吾知这一次你一定不会杀素还真的。”

话语如一道利箭直直戳中剑客的心中最深沉的感情。

啊啊啊，剑客哑声呐喊，封锁在脑子里最深处的记忆冲破了枷锁，他想起了，什么都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谁，怀中之人又是谁！

自责，愧疚，深深的痛苦啃噬着自己的心，让剑客几欲喘不过气来，怎么会，自己怎么会犯下如此杀孽，而自己又怎么会这样伤了他？！

抱着他的手在颤抖着，修道人抬手拭去剑客脸上不知何时滴落眼泪，声音中带着喜悦，有一丝的发颤：“梦魇结束，叶小钗，你终于醒了！”

紧抱着怀中之人，剑客心中恐惧，自己竟然差一点就杀了他，心力憔悴，记忆初回，剑客只觉得脑子里混乱不堪，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度醒来，已是在定禅天中。



剑客收回远望的目光，再次看向菩萨，菩萨温和一笑，“吾所能做是安你之心，既然心已安，你之罪自赎。”

剑客了悟，离开了定禅天，埋掉刀剑，剑客回到水月两忘轩，终日颂佛思过。



水月两忘轩中的那方池塘，剑客种下几株白莲，此刻不能与他并肩而行，只愿祈祷他平安。

莲香入鼻，剑客回身，见修道人轻步而来，飘然洒脱。

眼望池中白莲，修道人转头，清澈双眸凝视剑客，手指轻轻覆上剑客垂在身前的手，“江湖多艰，此番也是你我之考验，风雨变幻，叶小钗与素还真不也一直携手并肩到现在吗？”

剑客心中顿时暖意融融，双手一伸拥他入怀，心音流转，流过修道人的心，那心音坚定而真挚[只愿此生永不离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