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海蓝

“你总可以随手写出这样出色的文章。不知道，我的名字可以写出怎样的故事？”心之海蓝说。
“你哪个名字？”
“就现在这个。”
“唔……”
用你的名字，大概很难写出故事吧，我想，对着屏幕点了个头。终端的她回应一个笑脸符号：“明天出去大购物吧？”我转头看挂历：“又换季啦，清仓甩卖会挤出人命的，我才不要。”她完全无视我的拒绝：“跟你说哦，我知道东市那边有一家店，贴二折的预告哎，而且那里的衣服都超漂亮的，不买很可惜哦。”
“说不要就不要。我明天要睡到中午，然后把《魔女条件》全消灭光。”
“而且那天我看到一件男士衬衫，真是给他漂亮到爆。”
“我说我不想去。”
“如果买三件还有东西送，真是超划算的！”
“我说我不去！”
“买完之后刚好附近就是那家牛肉面店嘛，不如就一并解决了晚餐好了。”
“……”

结果第二天我们就去了，人山人海的店面，她愣是可以耐住性子逛两个小时，已经入秋，两个人钻出商店时仍然满头大汗。七个袋子，几乎全是男装，外加鞋子领带，连内衣裤也买了。我不禁感叹，看她名字写出的故事和看到她人写出的故事肯定天差地远。她不以为意，依旧故我——在换季大甩卖时现身各家商店、不合时宜的购买堆满仓库的男装、在网络上起各种各样古怪的名字招摇撞骗。

心之海蓝其实叫做蓝海心，大家都叫她蓝子，二十二岁之前只用一个字当座右铭，怪。致使我对她的评语只剩下一句茫然的“靠，服了。”从高中说到大学，再到公司，认识她的人对此评语完全没有异议，而且并不是全无道理。蓝子喜欢收集很多奇怪的东西，例如各种各样精致的口袋，单色的纸袋，snoopy的塑料袋，圣诞礼物袋，因为她说自己是个空空如也的人。她还很喜欢马克杯，mashmaro的，烤焦面包的，连机器猫的也有。她似乎对有承载功能的东西都很有好感。

蓝子从来没有打算纹眉毛，每天乐此不疲自己画，而且还画高眉梢。透明的指甲油，卷头发，银白色的唇膏，正红色的小耳环，所有裙子都在膝盖以上。她喜欢以侧２０度看人，眼角闪烁点点智慧，撅起嘴唇时十分性感。她跟我坦白说她就是靠这点小魅力掠获当年栗子的纯情少男心的。不过，她很矛盾，她讨厌画画，但是学室内设计；总跟我说安全第一，自己却是飞车党；手里抓着栗子，眼睛里还瞄着马路上奔驰而过的帅哥。我和她坐在咖啡厅里，她经常对着马路出神，一根小指头勾勾：“你斜后方８０度左右的地方，快，就是现在！快看！”
“男的还是女的？怎么头发那么长？”
“很有型吧，你不觉得那个小腿的线条实在非常完美么？”
“……蓝子，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
“那双鞋子有点问题，如果是黑色的摩沙面就更完美了。”
“女人也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么？”
“我觉得应该是用夏士莲洗的，不过不知道有没有烫过……”
“蓝子，着火了！”
“那裤长看起来有三尺四哦，真是不错。”
“……靠，服了。”

这种旁若无人，好像神经脱节的讲话方式也给她带来不少便利，例如讲价。对方和她对侃十分钟就累得奄奄一息，所以和她一起出门战例品也会特别多，不过只限于男装。走在商店里，她会突然停下来，着迷的看着硬塑模特身上的套装发花痴，想象它被穿起来的样子，然后就冲进店家了。对于这个，只对于这个习惯，我从来未多加评论。我知道她想念栗子，非常专心的想念。专心到有一次开飞车，愣是让警车在后面追了十几分钟。

其实，蓝子小时候淹过水，所以耳朵有一点点背，可绝对不至于到不用助听器就不能生活的地步。但是有了那次经历，她说她悟出了一个道理，顶着耳背的招牌，原来很多事都可以装聋作哑。勾引栗子的时候就是，那时栗子大学三年级，漂亮潇洒的混血儿一个，已经有了小女朋友，而且两人生活还挺美满。所以对于蓝子不顾一切的追求，栗子是百般拒绝的。蓝子决心不放弃，所有否定答案她都当作没听见，每天穿得清清亮亮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又是情书，又是媚眼，还有一次在下雨天穿得凉快异常淋雨感冒，最后终于把人拐骗到手。

可惜时机不对，大学一毕业栗子就要回美国去了。蓝子本来也要跟去，可是签证迟迟不下，她就只好泪眼婆娑的站在机场姿势优美的挥手绢。她开始疯狂的买衣服，振振有词地说等栗子回来了之后就可以穿。可惜不久之后签证下来了，她要走的时候却带不了那么多衣服，结果就堆在我们两个合用的小仓库。

到了异地，蓝子兴奋的不得了，几乎每天都跑到公用电话亭浪费硬币。栗子跟她心血来潮去看《泰坦尼克》的首映礼当天晚上，她简直无法成眠，就在电话亭里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急到快要发疯的栗子找到了她，当即求婚。蓝子连矜持一秒钟都没有，比求婚人还兴奋的点头：“好好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啊！”我真是服了……那是蓝子最快乐的日子。她在异国他乡充分浪漫，我在原地踏步顺便帮她看仓库里那些衣服，还得时时刻刻防止受潮虫蛀，樟脑球放了一堆。那时候我就坏坏的想，将来有一天如果她现在的“快乐”就好想鸡蛋壳一样，咔嚓一声撞到“意外”，然后粉碎成一地的“懊恼”，该怎么办。但从蓝子间或打回来的电话里，却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预兆。

栗子是很喜欢蓝子的，我确定。他们结婚之后很快就有了小孩，蓝子当时购物狂倾向又出现，他们那间独居小屋里有一面墙全被她买的婴儿用品占据。可惜一个月之后蓝子流产了，原因不明，伤心的蓝子决意再也不要小孩。即使如此，栗子还是对她百般呵护。“吵架”这个名字在他们夫妻生活辞典里彻底失踪。后来蓝子跟我说，栗子要离开的时候，他们也没争过。栗子努力很多年，就是想当太空人，体检通过的时候抱着蓝子转圈。蓝子煮了很多好菜庆祝，结果栗子要离开的时候她反而哭不出来。栗子好说歹说，她就是充耳不闻：“那场球赛啊，输了真可惜。”
“蓝……”
“明明实力就没有很差，可是下半场却打得很烂。”
“蓝子。……”
“我说哦，搞不好经理人有放水的说……”
“我……”
“不过还好啦，我觉得７号还是满帅的。投三分的时候棒到不行。”
“……”

说白了，蓝子是很鸵鸟的，她又一次站在机场挥手绢，这一次是泪水决堤。她回国，购物狂倾向出现。她总是非常拼命的工作一段时间，然后再非常拼命地把之前赚到的钱全部都挥霍出去。女人到了一定年龄，牢骚和回忆就会逐渐增多。她经常想起《泰坦尼克》的首映礼，可是我们住的地方没有大海，她就以狂飙车代替。可警察叔叔总在她后面不远处跟着，车也飞不起来。她穷极郁闷，跟我学着上网写字，可是却苦恼自己没有笔名，翻了一堆字典最后哪个都没选，想到哪个就用哪个，一个星期就换一次。问她到底想不想栗子，她大概就会自言自语的讲起宇宙的历史。那个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地方，栗子的想念恐怕都无法传达，而蓝子持续增加的衣物和樟脑丸就帮忙佐证记录一切。

“所以，我的名字到底可以写出怎样的故事？”
“你哪个名字？”
“就现在这个。”
“大概，就是一个名字叫蓝子的女人的故事吧……”
“那是怎样的故事？”
“反正，就是那样的……”
“怎样的？”
“……”

就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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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碧蓝岸，
静海犹之开。

20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