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似故人

    捧着一大束白花，走进傍晚人迹渐疏的墓地，在墓碑之间缓缓地穿行，终于，我来到了他的墓前。
    独自站了良久，直到夜幕低垂，整片陵园已没有人踪的关门时分，我才将那大捧的马蹄莲搁在平躺在那里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
    一滴水珠落在上面。映着夜色闪着晶光。
    下雨了吗？
    我转身大步离开。
    过了这么久。我以为我可以不哭，面对他而坚强。可是，做不到。
    有些错，说声对不起就可以原谅；有些，付出生命也无法弥补。
    我不知道，如果说声对不起或付出生命这两种方式都不可以求得宽恕，那我所做的，对于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他永远也不会亲吻我的额我的眼我的唇，说他爱我如同珍宝。
    是我一手毁了我们的爱情。只用了一秒钟，已经黄泉人世，咫尺天涯。
    走出墓地。在车站等班车。过了时间，没有车会逗留。
    坐在椅子上，车站没有别人，只得我。就象这世界，除了曾经深爱我的他，再没别人。
    “小姐，车要过很久，才会来一班。不介意的话，我载你下去吧。”有男士从小小甲克虫车里探出头来。轻轻问。
    我抬起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
    “是你吗？”
    “不是，我不是。”他下车，拉开门。“上车。我送你。”
    这一刻，无论他是好人坏人熟人陌生人，我都义无返顾。他有一双他的眼。温柔镇定深邃忧伤。
    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这双眼。
    “你不该这么晚还一个人呆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他责备。“一样的不会照顾自己，都这么大了。”
    “是你吗？”我哀哀地问。就算他开了车载我去到另一个世界，也无所谓。至少，让我见着了他。
    “不是。我不是。”他再次回道。
    为什么不是？我仆在后座，伤心地自问。为什么？
    他一语不发，只仔细开车。
    车窗外的街巷近了又远了。仿佛我生活中的人，来了又走了，都是过客，不是归人。
    太伤心了，渐渐盹着。
    醒来，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宁玖，太没警惕性了。随随便便上男人的车，糊糊涂涂睡着。这么不懂得自我保护，怎么让人放心？”
    我望着黑暗中他的剪影。“岚，我累了，带我走。”
    “宁玖，看清楚。不是，我不是。这里，是我家。是个对你而言，还是陌生人的家。”
    我捂住眼。不是！连梦都不让我拥有。
    “你好好休息。”他关上灯走出去。
    “你是谁？”我问。
    他没有回答，只传来一声邈不可闻的叹息。

    再次醒来，已是新的一日。
    床边矮几上，一只青花瓷瓶里，随意插着一把素馨。
    我起身检视自己，黑衣黑裤，穿去上班也不至于失礼。
    最软弱的时刻，只在夜间现形。眼下，已经过去了。
    找到卫生间洗漱完毕，有机会打量环境。
    白与蓝的世界，简洁明朗，充满阳光。
    然后，我看见他与他的照片。
    “很久以前的旧照。”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我和岚，只有眼睛相似。”
    不，并不。
    在阳光之下，我知道自己不会认错。岚的眼比较斯文和气，他的比较狂野魅惑。
    是夜的关系吧？使我错认了他似岚。
    “去吃早饭。我送你上班。”
    我摇头。他已经离我而去了。他不是岚。
    “天堂里的岚一定很难过。”他淡淡说，“你几乎没有笑容。”
    “你——是谁？”
    “阑，夜阑人静的阑。”他递过面包牛奶。“岚的表兄。”
    “你认识我？”
    他点头。“你是岚的珍宝。他拿你的照片四处炫耀，让每个单身汉嫉妒又羡慕。”
    “为什么在墓地？”
    “我估计你会去。希望看到你。知道你一年来过得好不好。”他目不转睛凝视我。“显然，你过得并不好。”
    我垂下头。是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车祸中亡故的人是我。
    “别让岚担心好吗？”
    岚？还是阑？
    我分不清。

    他将我送到公司。
    “答应我，你会好好的保护自己，不错过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每天拥有快乐的心情。”顿了良久，他轻吻我的额角，告别。
    我微微点头，目送他离去。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如果是岚，他要我这样，我会毫不犹豫。
    可是，他不是他。
    不知道哪一天，哀伤与快乐的记忆可以象旧时的书，捆扎起来束之高阁，在我想要读取时，拿出来，用平和的心态去翻阅。
    这一天，或者很快就来；或者，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也不知道，这天来临时，会不会爱上一个爱我的人。
    不太确定，能否面对他，面对他眼中似岚的光芒。
    毕竟，
    君似故人。
    然而，
    不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