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穆，很小的时候没了爹娘，义父收留了我。
他唤我“念慈”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某个人，那个人应该是义父的爱人吧，那样剽悍的一个人，在想起她的时候，都有温柔的眼神。
世道乱，我和义父漂泊江湖，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以为会这样，侍奉他到老，偶尔，在河边，见到自己的倒影，我也会微微的笑，原来自己，也是朵花儿呢。
有一天，义父呆呆的望着我说：“念慈，你也大了，我们走了这么久江湖，想要给你找个好夫婿，也难，就比武招亲吧。”
那天有很好的阳光，破旧的旗子在阳光下招展开来，仿佛也镀上了层金，来的些武夫，手底都很弱。我失望。
然后遇见了他，一个轻薄男子，后来我知道，他叫杨康，我的义兄，也是大金国的小王子。
他那天胜了我，却是玩笑的，我明白，不过见我容貌尚可，临时起意，调笑一番罢了，他没有认真。
后来就是追捕，逃亡，义父找回了他心爱的妻子，他们含笑逝去，那把生锈的铁枪上，红色的缨，像火。
他将我许配给了郭家哥哥，他是个好人，憨厚的笑着，为了我他受过伤流过血，我知道的，如果嫁给了他，他定然会真心待我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想着的念着的却是那天，他轻佻的笑容，嘴角轻薄的笑，又是可恨，又是让人生气，他的手里拿着的，是我亲手绣的鞋儿。
晚上我抚摩着那截雪白的袖子，亲手从他身上撕下来的，还有着淡淡的熏香，这样一扬，就是他那天的神态，他的眉毛挑起来，袖子轻飘飘的一挥。
我沉醉。
蓉儿又在低低的唱歌了，清脆的声音真叫好听，她在唱“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是首好听的曲子，却有着淡淡的忧伤，我不明白。
她真是个美丽的姑娘，白色的衣服像雪，头发漆黑的，用个金环束起来，她老怕我抢了她的靖哥哥，却不知道，我的心，早就给了一个人。
那人却不知道。
后来他见了我，恳切的说：“好妹子，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我要他反金，这民族间的大事由不得我不说，好男儿就应该成就大事的。
他只是点头。
我跟着他，太湖旁陆家庄里他说他要我当他的王妃，我终于知道，我仍然是比不上什么富贵荣华。
仍然救了他，知道他割舍不下富贵，每次我劝说他的时候他总是敷衍的说：“行行，我知道，我明白。”
我也知道他是在哄我，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仍愿意哄着我骗着我，也就罢了。
我的一生，早就托付给他，在那个明媚的午后，我撕下他袖子的瞬间。
他为我杀了欧阳克，那天他看着欧阳克说：“你知道她是谁吗？是我的未婚妻子，你却三番两次调戏于他，叫我怎么能放过你。”
他总是对我说：“念慈，有一天我娶你，我们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生一群可爱的小娃娃，怎么样呢？”
他对我撒了不计其数的慌，他说他要反金，没有一次实现。
但还是离开了他，无法忘记，处处的火光处处的硝烟，有人哭泣有人惨叫，金兵的残暴，破败的村庄，这是个乱世，需要有人来结束它。
他问我：“你究竟要什么？”
我说：“要你离开这大金国，做个堂堂正正的宋朝子民。”
“宋朝给过我什么呢？我的父王养我长大对我好，你一句话要我勾销掉这些，可能吗？”
我凄然的望着他，那是双有着野心有着欲望的眼睛，我们渐行渐远。
我离开了他，一别永决。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晚上，有着清冷冷的月光，我在铁枪庙前，看着他白色的尸骨，没有泪。
是前世的冤孽吧，才叫我这一生，遇见了他，纠缠不清的，究竟是他误了我呢？还是我害了他。
多了一个我，他费尽心思哄我开心，若不是我，他总也想得出天衣无缝的法子杀欧阳克，未必会死在这铁枪庙里。如果我没有遇着他，也许我平平淡淡的过一生，也找得到托付终身的良人。
我想不清楚，只是依稀记起那天，他的眉毛微微的扬着，嘴角轻薄的笑，又是可恨，又是让人生气，手中还握着我一只绣花鞋儿。
他说：“这个就给我了。”
那是双鲜红的绣鞋，绸面，绣着简单的花儿。
他黑漆漆的眼睛像是有雾气弥漫，我见着，只觉得满心的欢喜，仅仅一眼，我心中有了他。
永远不会忘记。
又想起蓉儿那天晚上唱的那首曲子“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她说这是个悲伤的故事，那个秦娥的情郎离开了她，再也没有回来，她一天天痴痴的等着，音尘绝。
我的他，也是，再也不会回来。
音尘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