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的怨灵

这是一个烦闷的下午。
我又像若干年前那样，慢慢走出狭长的胡同，步过流水潺涓的小溪，绕过沿岸种满的桃树林，缓缓渡过河上卧波的独木桥……
我彳亍着。
最后，不知不觉在一栋熟悉而又陌生的住宅楼前停了下来。
这里还是老样子啊！
我来到一棵老槐树下，在龟裂、枯老的树干上，重又看到了我的名字和一个以前很熟悉但现在已经努力隐藏到潜意识中的名字，名字的旁边点缀着一些形状古怪的符号。
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呢——我拼命地搜肠刮肚，努力回想，但仍就是徒劳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在干什么呢？”
背后忽然有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并没有立刻转过身去看说话的人，只是稀里糊涂地顺口回答道：我在回忆。
我回忆着身后人得声音，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于是，慢慢地转过身来——
在我身后站的是一个女孩子，清清纯纯的，和记忆中的人儿有着同样亲切的轮廓，她是那样的熟悉和温馨，一点儿也不陌生。
我应当是认识她的，可是我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呢？
我思索着，越来越糊涂。
她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于是脸上浮现出灿烂的微笑，说：“我是静静啊，你忘了吗，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家就住在这里，我记得你，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终于想起了很多往事事……
小时候，我上下学的时候，经常和一个小女孩在一起：特别是每天放学后，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写作业，玩耍、嬉闹，无忧无虑，那样的童年是格外的美丽。
“原来是你呀，我们又见面了！”我恍然大悟般用惊喜异常的语言招呼她。
可她只在脸上绽放出一朵天使般甜美、纯真的笑容，蓦然升起，渐渐消失在湛蓝的天宇之中。
“喂！你不要走！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我叫喊着、拼命在她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的身下追逐、奔跑。
我突然惊醒过来，浑身都是惊悸的汗水。我这才发现，原来刚才经历的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至从我在两年以前的一起车祸中，头部受伤后，就再也记不起我身上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那种在脑中若即若离飘忽浮现的淡淡思念，总是在我品味出它的滋味以前，消失掉了，但是，它总在我的梦中锥心刺骨般让我噩梦连连。
可是，今天，它终于将梦中的记忆毫不吝啬的留在了我清醒后的大脑中。
我要把握它！跟着它，搞清楚这一切。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整了。
我立刻跳下床，然后，穿好衣服，飞也似地奔下楼去，向梦中的地方跑去。
我穿过狭长的胡同——路面不像梦中那样平坦，而是坎坷不平。但这路上经历的每一处凸凹都在鲜明地激活着我以前的记忆：
“呀，你的家不是在那边吗？”
“不，今天我爸爸妈妈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
“好了，我知道了，去我们家住吧。”
“……”
路过一处较深的水沟。
“怎么？不敢跳吗？看我的……”
“喂——你也跳过来呀……。”
前面的路上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独木桥，河的对面是盛开着的桃花林。
“小龙，你摘朵桃花给我好吗？”
“可以呀。”
我把书包交到静静手里。举步踏上有些断裂的桥，身子忽然一晃。
“这座桥相当结实，永远也不会断的，放心过吧。”静静在我身后鼓励着。
“可是它怎么有些晃晃悠悠的……” 我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往前挪着。
想着、跑着，跑着、想着——无论是那水沟，还是那摇摇晃晃的独木桥，以及摘下来的夭夭桃花，甚至为女孩子别上鲜花时候，闻到的青涩的发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脑中，生动鲜活起来。
终于，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来到了一堆废墟前——原来的居民楼已经不见了，周围全是建筑队的帐篷。
我望着那零落堆积的碎砖乱瓦，我全都想起来了：升上高中以后，我们不再在一个学校上学，可是仍然保持着来往。
那种朦朦胧胧的青涩的感觉，至今都令人心痛。
有一天我去找她，她不在，她母亲哭了，哭得很厉害。
我站在门外，往里一看，隐约能看到一张桌子上的黑白相片，相片上的人是……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不会再来了，我走了。”
我头脑一片空白地走出了她的家，我知道，静静不会再来找我了。
我用尽了力量，才没让泪水流出来。
我决心忘掉这一切，我真的作到了。可是那是因为该死的车祸。
现在那酸楚的记忆，终于不会在梦中阴魂不散地搅扰我，但是，它们将会在每一个日子里，提醒我曾经和静静在一起拥有的一切。
找回失去的记忆，我成功了，可我曾经下决心忘却的伤痛却重新占据了我的心灵。
福兮、祸兮……
不过，我知道，时间是摧毁一切悲伤的最有力的武器。
世界不会为你停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迁徙辗转，会催着你往前走。
你不得不走。
原本记忆中的花草、楼房都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危楼改造工程把这拆了，我也真的不会再来了。
我无法悲伤。
“小龙……”又是梦中的声音，“我想告诉你，谢谢你，曾经和我在一起的所有日子。”
“静静！”
“永别了，小龙……”
“静静——”我失神地喊了一声，但寂寥的风里面，无人答应。
突然，从工地搭建的帐篷里出来了一个人，“找谁？”
“我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淡淡地回答道，不想让别人窥视到内心的伤痛。
“是吗？你认识静静吗？她父母这本日记本放在这儿了，说交给一位一定会来找静静的人，我想你就应当是他们说的那个人吧，这个给你吧。”
说着，他给了我一个蓝色的日记本。
我随便翻开到了最后一页：

“２００１年4月9日 晴
明天是小龙的生日，送他什么好呢？去礼品店看看吧，我记得那里有一块很漂亮的蓝色水晶石……”
我知道我最后一次到静静家里是4月10日，但她已经升上了天国……
望着打开的日记本，我如泉涌般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控制住。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这时，略带忧郁的午后阳光，笼罩了我的全身，好像天国中的女孩在安慰我。
静静……
你经常来到我的梦里，就是为了说那句感谢的话吗？！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经常想起静静，想起和静静在一起的时光，还有这天下午那略带蓝色的阳光。这布鲁斯的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