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看亦舒<<我所爱的教授>>和<<杜鲁福的耳朵>>，心头莫名牵动。
那文中一言一语莫不契合我心，回味悠长。
末了终于去敲lj房门，笑容恍惚，长嘘短叹：亦舒也爱过她的教授！
彼时我正无可救药地迷恋会计学教授P。

P君声名远扬，未见之前我已多有耳闻。BusinessWeek载他是我们大学商学院最popular的两名教授之一。
向我谈及他的有男有女，口径却出奇一致：“非常厉害(tough)，五大出来的也很难考到高分。但是，他很好。”
败在他手下且能如此心服口服，不知竟是何方神圣？
… …
第一天上课，进教室时他已开讲。听见门响，回头看上一眼，表情异常严肃。
赫，明明我未有迟到，只是他提前开始，却怪谁来？
我微生怨气过了第一堂课。
当天也不觉他的课讲得怎生漂亮，不过只得“清楚” 二字。
教室桌椅三面环合，我坐他右手。看见他黑色卷发灰白鬓角，很深的眉目。配整洁的衬衣长裤，看去十分舒服。
不过也还不至于魅力无可抵御。
… …
那时下课回家需走二十分钟，和 lj 走在异国九月夕阳下，身边车辆呼啸而去。树林里有振翅长叫的乌鸦。
忽听lj赞美P君，轻声带笑地说真的不错。
我愕然，随即不以为然，与她争辩一番，无果。
隔天再上课，移到正面坐，直盯着P君，心中暗暗品头论足。
冷不防与他目光相接… …
哎呀呀，心中暗鬼无处藏匿，竟似全被他洞悉。雷轰电掣，狼狈不堪地避过… …
从此万劫不复。
我莫名其妙地后来居上，从此成为P君拥趸者中的第一号人物.
... ...
彻底倾服是在期中考试以后，可怜我会计出身，往日也颇觉不笨，竟未曾考到八十。
难以置信! 奇耻大辱！
石破天惊般想起Syllabus 上他淡淡嘲讽的一句：
“ 许多学生带着浅薄理解十分满意地离开课堂。”  (Many students complacently leave the classroom with superficial understanding of course materials.)
呵呵苦笑，岂不是说我？
心中悲愤，忽忽如狂，冲动之下发出一张电子贺卡，上有一小姑娘手拿重锤，笑眯眯在头顶舞弄，忽然失手，砸起一个明亮大包。
标题是“ I thought I could handle it, but… …”
竟然很快收到他的回复。
非常为人师表的行文，冷静周密。却十分友好地说我的分数已经不坏，若需帮助可再与他联系。最后米国式地客气说可随时到他的办公室打个招呼. (Feel free to stop by my office and say hello.)
我受宠若惊地回信，不知是否过于激动，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在信尾和他开了个玩笑。我告诉他我的TA办公室就在他的斜对面，还有，“ Feel free to stop by my office and say hello. ”
发出之后立刻骂自己吃错了药，悔且兴奋着。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他未必知道班上哪个学生是我，我尚可称安全匿于人群之后。
一信发出，如石沉大海，我渐渐放心。
忽一日，我在办公室中和一个榆木脑袋的本科生缠夹不清，听见走廊上有人大声说：“ Hello!”
一惊抬头，看见大步走过的P君，微微侧脸瞥我一眼，面孔含笑。
我张口结舌，两耳发烧，一个字没说出口，低下头，只知讪笑。
人家竟是早已过去了。
... ...
这一天我脚下轻飘，无论做什么都兴致高涨。
抓住lj诉说这天大喜讯，lj尚不知我发卡的勇猛往事，此刻听说亦为之骇笑。两人欢喜赞叹，终于得出共同结论：P君实在可爱。
当晚打电话给远在它州的我家猪，告诉他：“怎么办？我喜欢上我们教授啦。”
他也不急，饶有兴趣地听我讲。然后下结论说：“不过是把你的那一套理想穿在了他身上。”
啊对对，他就是我的理想。
他清洁，高贵，才华横溢，我行我素，骄傲疏离。
即使对学生从来友好，见面时偶然假以辞色，但生与俱来的权威感也无时不令你感到距离。
他的考试永远精心设计，不偏不怪的机关含而不露。
课讲得一流，谈笑间将复杂概念梳理得条分缕析，且常从崭新角度妙手点拨。
他讲到精彩处喜欢抬起一只脚踩住矮桌，旁若无人。
他从不会被学生无休无止的问题扰乱了课堂，有人问得太远，他会说：“ Hold it. We can discuss it in person after class.” 他浑然不觉这样有何不妥，做来自然而然。
竟也无人为此生怨。
他曾问学生何为股票？
有一小米力图解释，最后卡住，挣扎：“ It's a piece of…a piece of…”
他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淡淡笑着说：“ A piece of what ? A piece of candy?”
他可真是骄傲，然而他亦真有骄傲的资本。
这样一个人只合被当作理想，一辈子拿来远远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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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最饶舌的一个男生叫作 “Dan” 。
此人的聒噪有目共睹，曾在商学院的捐款活动捐出自己一天的沉默来拍卖，人人乐不可支地下注，竟卖出许多钱来。
这个Dan在某一天早上，大大剌剌地问P君：“可看了这一期BusinessWeek?”
P君略显狡黠地笑，说没有，有何新闻？
少数已明其意的人轻轻嗤笑。
于是Dan大声朗读，Professor P再次当选X大商学院最popular教授之一。
一班轰然。
P君也笑，竟忽尔有些脸红，却&#61662;又并非没有得意。
如小孩子般要听人夸奖的天真。
那使我想起同样可爱的福尔摩斯，把找回来的秘密文件藏在早餐盘里，拼命劝那心急如焚吃不下饭的客户吃早餐，看他唉声叹气揭开盖子，狂喜地发现淡蓝色文件，福氏在一旁搓着手看他，得意地笑。
嘿嘿，这些天才！
不是不幼稚的，然而何等可爱。
期末考试时，lj说，当她偶然抬起数十斤重的脑袋，竟见P君好整以暇站在前面冲她笑，笑容里都是“又难为了你一把” 的欢快与自得。
邀天之幸，这一门课我们最后都拿到了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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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君非常认真负责，因为课程设置有所改动，缩至半学期，他每周五自动加课讲解习题。
期末考前一周，无数学生蜂拥至他办公室，有一天我亲耳听他从早上到中午，片刻不停地解答问题。买了一只三明治回来，走廊里学生又已坐了一地。
话说得太多，周五加课时他嗓子忽然哑掉。
因是加课，他穿得十分随便，旧T恤加休闲裤。灯光正洒在他头顶，忽然我发觉他已不年轻。面孔憔悴，鬓边白发明显。
蓦地里一阵心酸。
学生在他咳嗽时一片沉寂，有人奔出去，售货机上买了瓶水给他。
是个胖胖而热情的老米。
他点头致谢，喝口水，还不忘调侃：“这家伙最需锻炼。”
大家一起笑，后来听讲时非常非常安静。
事后我又寄他一张电子贺卡，一个瓶子跳跃跳跃，里面跳出药来，是正宗川贝枇杷喉糖。
我那时竟油然生起一股蛮勇，完全不怕他知道我的用心，想来应是我对他并无所求，故而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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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堂课，前十分钟是学生评估，教授理应回避。
那天我去得晚了些，大家都已进了教室。只见空荡荡的走廊里，他一个人坐在教室外面的长凳上，意兴阑珊地低头沉思。
不知为何他那时显得很瘦，无限寂寞孤独。
我忽然想他真的应该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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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的卷子他不肯发回，要想看需去他的办公室。
我挣扎再三终于去了，第一次和他单独面对。
他说我考得很好，非常和蔼地为我讲解我的错误。
他办公室有明亮日光灯，映得他额头苍白，然而五官深明如刀砍斧削。第一次发觉他长得象意大利族裔。
问他可会再教别的MBA课程。
他摊开双手，笑说：“ I ’ m done.”
我说，啊，为了可以重修，这门课我应该拿一个F。
他轻轻微笑。
我猜想他什么都已经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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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从知晓P的年龄。根据他的简历推算，大约该是三十七八。
他手上没有婚戒，他喜欢孩子，办公室里有一个小女孩的照片，有人问过可是他女儿？他笑说是他的侄女。
关于他的流言我早已听说。
他们说他是同性恋，与上届一个德国美男关系微妙。有人听到他打亲密的私人电话，对方名字叫“Eric” 。
但是第二学期，我听说他结婚了。见过他妻子的人说她非常sweet, 很好的身材。
偶然又见他，他主动招呼我，似乎比以前容光焕发，我很为他高兴。
不免也有一丝淡淡惆怅。
写了email给他，问他新学期情况。送他一张电子卡(嘿，真是我的三板斧)，背景处理过，这里那里，泛出一圈圈浑圆的水纹。蓝色的夜景图片，从一平如镜渐至万千毂纹生，美丽有如梦幻。
我为卡配上音乐，祝他永远幸福。
他回信说谢谢。告诉我他在做什么研究，教哪一门本科生的课。他说忙碌总使人身心愉快。
我存着他每一封email, 至今不肯删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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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期间我实习，已经开始工作，人事部门才又要我提供推荐人。
我不曾在米国工作，他们便说学校教授也可以。
我给P发了一封email。 他很热情地回复，说没有问题，一定为我说许多好话。他要我把简历附上，这样也好言之凿凿。
我再一次受宠若惊，他的信第一次如此随便，不似往日professional 的严肃周全。 啊，不枉我煞费苦心敬慕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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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我的TA办公室仍在他斜对面。
常听见他朗朗大笑，洪亮声音。很有特点的密歇根口音走廊里回荡。
仍不时见到他，大家风轻云淡地招呼。他看人时总是专注的，让你觉得那一瞬间他眼中并无他人。
我不断为他辟谣，说他已结婚，不是同性恋。他们仍然将信将疑，说他这样 good-looking, nice, and organized” ，何以不是gay？
我气结。
如果符合这三个标准的男人都是同性恋，那天下女人岂不该齐放悲声？
退一万步，即便他真是，那也没什么，从看<<孽子>>开始，我就已接受男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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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我家猪来，我带他去办公室。他蹑手蹑脚跑去看加班的P君。我问他：怎样？
他有些失望，似也不无放心：“也一般嘛。”
呵呵，P君当然不是绝世美男。
不过他的好处他人永远难及。
是不真了解也好，是加入了想象也罢。
我总会记得他提前走进教室，站在灯光幽暗的前方，背倚着墙，默不作声地看底下吵闹的学生。一些些忧郁。
眉目多么幽深。
他那条有点短的翻边长裤。
素色衬衣。
他忽然抬腿架上矮桌。
他冷肃目光。
嘲讽笑容。
得意表情。
他自信满满侃侃而谈。
他微微探身倾听提问。
他侧过头来轻轻一瞥。
… …
唉，毕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