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公子

　　1

　　白佾希呆了。
　　因此正在倒水的他并未发觉茶水溢出了杯。
　　赵贤看见了，但他知道壶中茶水只到温热的程度，烫不到某人的手。那人嘴叼，太冷太热了都不喜欢，既知无妨，于是赵贤便当作没看见，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人的神情。
　　那人显然异常吃惊，眉头皱了，薄唇蠕动了几下，摆出平常常见的气恼神情，似乎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对此早就习惯的赵贤于是低下头，打算洗耳恭听，可半晌没有动静。
　　白佾希仅是呆滞地看着赵贤，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赵贤不解。
　　这举动不象是那人会有的神情，白佾希的个性，说好听点是为人爽快，但说得难听一点便是冲动，如是往常的他，这时节早该开骂了。
　　如今他不同往常，赵贤反而觉得奇怪。
　　莫非今日白佾希气恼的程度比往日都要来得高？
　　想到等会便会招呼到自己身上的拳头，赵贤不由苦了脸，立即便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论体魄赵贤比佾希结实，论个头赵贤亦比佾希高，拳脚功夫佾希能打，但自幼便因为失去父母而收容在亲戚家中的赵贤，他与自家堂兄弟联络感情的秘诀便是打架，他也未必少了胜算。
　　要命的是赵贤与白佾希是情人，虽然二人同为男子，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是如同夫妻一般。
　　赵贤嘴上不承认，但心里清楚，他其实有些害怕白佾希。
　　虽然佾希体弱，打在身上也不是很痛，但安抚他实在是件麻烦事。
　　想了许久，还是没发现自己今日有做错什么。
　　情人怎会是这样的态度？
　　赵贤还是想不通。
　　白佾希亦不解。
　　为何今天的赵贤会对他提出这么一条荒谬的建议！
　　该不是自己听错了吧！
　　他重复赵贤的说法。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出乎意料，赵贤肯定的点头，微笑地看着白佾希。
　　“你不觉得该让我去见一见你的家人，好歹我们现在也算一家人。”
　　“没这个必要！”
　　斩钉截铁的拒绝，白佾希很是怀疑赵贤是否烧坏了脑袋，毕竟前几日他着了严重的风寒，并因此引发高热。
　　“哎呀，拒绝得这么快，佾希，你莫非以我为耻不成？”
　　“你莫忘记了，你我都是男人，见了我父母，你如何交代！”
　　“我不会说出来，我只是想去看看你的家。”赵贤显得十分诚恳。
　　这话他会信才有鬼！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要忍耐。
　　没好气，将手里的提壶放在书案上，疑惑蓦然轻了的重量，白佾希低首正想喝茶，却发现脚下已是一地水。
　　当下没了兴致，瞪了始作俑者一眼，他又开口问道。
　　“你怎么忽然有了这兴致？”
　　以前自己的热情这人向来不领情，他可不觉得一个人会突然转了性子。
　　白佾希清楚的记得，初初相识的时候，自己孤身一人前来此地求学，却因为倔强的性子与被同窗起了冲突，他势单力孤，只有赵贤出手相助。
　　那次他们一起打架，两个人没打赢，白佾希也觉得高兴，他结识了一位朋友，那是他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认识赵贤，佾希觉得十分快活。
　　那时他多番邀请赵贤前往自己的家中作客，但赵贤每每总是拒绝。
　　如今白佾希已不若方来时那般不知世事，他也不再对赵贤提出一起去趟自己家乡的念头。
　　不去为好，毕竟是两个世界，佾希现在这么想。
　　没料到赵贤却忽然提出这么个建议。
　　对于他的疑问，赵贤微微一笑。
　　“我想见你的家人。”
　　“理由？”
　　“就这么个理由，我想想看看你的家，看看你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里长大。”
　　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才养出你这般坚韧顽强的性子……
　　这话放在心里，赵贤没有说出口。
　　白佾希一脸莫名其妙。
　　“我家中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告诉过你，我家境殷实，上有三兄一姊，我排行最末。”
　　“只知道这些，不够。”
　　“你还想知道什么？”
　　“很多很多，关于你的一切。”
　　指尖滑过白佾希的眉，赵贤笑着说。
　　爱上一个人，心便贪婪了，渴望知道恋人的所有，此为人之常情。
　　这话听来实在受用，他到人间来，学到东西甚多，当年不畏天不畏地，不惧鬼神妖物的自己，如今依然胆大包天，却不知怎的对这眼前的文弱书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白佾希叹息。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我好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以为这话可以打消赵贤的荒谬念头，赵贤却只是扬眉，坚定地摇头。
　　不禁气急，白佾希伸手探向赵贤额头。
　　“你到底怎么了？病还没好？”
　　“我好得很。”抓下白佾希的手，赵贤嘀咕。
　　“那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白佾希瞪了他一眼。
　　“你为何会到这里来？记得头一年，小白猫你还是非常不乐意，直嚷嚷着要走，后来你在这里习惯了，便说要留下，可这三年多你没回家一次。”
　　白佾希默然，甚至对平素甚为讨厌的“小白猫”这一昵称也没反应，虽然这绰号也只有赵贤会叫。
　　赵贤一向觉得，白佾希的个性和他以前养的野猫很象。
　　猫是种高傲而敏感的动物。
　　白佾希的性子象猫，极象猫，猫不易与人相处，明明怕寂寞，却又不喜欢与众人亲近。
　　猫有认定的人。
　　白佾希非常喜欢猫，他却不喜欢赵贤说他象一只猫。
　　白佾希曾经十分喜欢赵贤养的那只猫。
　　那是一只十几岁的虎皮猫。
　　赵贤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与白佾希的缘分，虽然他的那只猫在年前病死了。
　　记得初次见面时的白佾希，个性便是冷淡又高傲，不爱搭理人，其实那时，连赵贤也不被他看在眼底。白佾希很少笑，虽然他长相很好，但锐利而又对人充满戒备的眼神，让人觉得他不好亲近。
　　事实也是如此，同窗三载，除了面对自己和猫，白佾希很少笑。
　　但这样的白佾希，对待猫，却是会笑。
　　不管是野猫、家猫，不管是漂亮的猫，还是丑陋的猫，他都对待它们很好，而猫也喜欢亲近白佾希，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赵贤养的那只虎皮猫却是例外，曾经有段时间那只虎皮猫非常喜欢白佾希，曾经有段时间它十分不喜欢他，看到白佾希便想咬。
　　白佾希也对虎皮猫没好脸色。
　　是从何时改变的呢，赵贤想不出来，问白佾希那人只是笑，笑而不语。
　　笑里有一抹明了，可他从来不说。
　　直到虎皮猫病死的那天，赵贤伤心的葬了它。
　　养久了总是有感情，对于他的哀伤白佾希却是不高兴，极不高兴，那天白佾希没怎么理睬赵贤。
　　晚上赵贤一人坐着喝酒，白佾希却来了。
　　面无表情的伴着他。
　　醉眼朦胧，赵贤对着一轮明月摇晃杯中酒，看着圆月倒影在水光中碎去。
　　“它很讨厌你，为什么？”
　　赵贤一直希望虎皮猫可以和白佾希和睦相处，但到最后，这也只是幻想而已，他一个人的幻想，那一人一猫之间，不知有了什么仇怨，碰面便是剑拔弩张。
　　这回白佾希没有沉默。
　　“也许是嫉妒吧！”他微微笑开，不知怎的赵贤觉得他很高兴，或许是幻觉，使劲甩了甩头，赵贤决定不继续想这个问题。
　　“嫉妒？嫉妒谁？”
　　“我！”
　　“它嫉妒你做什么？”失笑，好荒谬的理由。
　　“因为你与我在一起，所以它嫉妒！”
　　“荒谬！”
　　“你不相信？”
　　白佾希认真的看他，语气同样认真，赵贤笑了。
　　“你又不是猫，怎么知道它的想法？”
　　他楞了楞，忽然说。
　　“我当然知道……”
　　这话并不完整，可赵贤到现在也没听到后半句，说了前句白佾希便离开了，还拐了他剩下的半壶温酒。
　　白佾希的高傲在自己面前何时瓦解，赵贤也记不清了。
　　也许自己伸手相助就是开端。
　　可赵贤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时白佾希打架时候张牙舞爪的样子，他不肯屈服的神气。
　　就象他的虎皮猫一样的硬气和倔强，明知道对方比自己强大，还是不认输。
　　明明是很柔弱的样子，却是摆出拼命的架势，面对如雨点一般落下的拳头，死不示弱。
　　他难道不明白，众人看不顺眼的就是他的高傲？
　　只要低头便好，为何不呢？
　　赵贤想白佾希最初吸引自己的，便是他的倔强与顽强吧，于是他出了手，那次白佾希并不感谢他的帮忙。
　　赵贤劝他的话，他也没有放进心里。
　　打架成了家常便饭，其实很多争执起因都是白佾希自找的，可是说来也巧，每每总是被赵贤看到，于是赵贤便一次又一次的帮忙。
　　起初，白佾希骂他是笨蛋，他也骂回去。
　　不论是揍赢，还是被人扁倒，事后总是累趴在地上喘息的两人，所说的第一句话，总是以这句开始。
　　“你为什么要出手？”
　　赵贤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人翻了个白眼，看也不看他便跑了。
　　真是没良心，他心里叹息。
　　其实赵贤也不明白，为何他要出手。
　　也许是白佾希眼底的那抹倔强让自己觉得，不出手不行。
　　曾几何时，赵贤也有过这样的眼神。
　　他很小就没了父母，幸运的是赵贤家境不错，管家人也好，并没有出现恶奴欺主的事情，赵贤得以平安长大。
　　可因为没有父母，和邻居小孩打架也成了常有的事。
　　死不认输，这种体会赵贤也常有。
　　也许这分倔强吸引了他，而后相恋，白佾希却还是野性难驯，爱挑衅，虽然自己也很为此事头疼，可到底也习惯了。
　　每每苦笑的时候，总是安慰自己情人有生气有活力也好。
　　可有时候赵贤总是想，白佾希是不是不幸福。
　　“我不是自愿来这里的。”一次醉酒，赵贤听他的小白猫这么说。
　　“死老爹，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学人语，我要回去。”也是一次酒醉，他的小白猫摇晃着他，气愤的叫。
　　“你们都欺负我，看不起我……”
　　长此以往，听得多了，赵贤不由得怀疑白佾希家里人是不是对他很不好。
　　是不是缺少了家人的关怀，所以他的性子才这么叛逆？
　　想着想着，赵贤不由气愤起来，三日前再一次听到酒醉的白佾希这样喃喃，赵贤便下定决心要陪白佾希回家去一次。
　　若是他家中人对白佾希不好，那自己便不让他回去了。
　　哪晓得自己一片苦心都被没良心的小白猫当成驴肝肺，瞧瞧他这是什么眼神，赵贤哀怨的想。
　　这年头连关心都成了错嘛？
　　白佾希只觉得他很烦。
　　“谁说我没回去。”
　　要他回去还不简单，只要念个咒，瞬间便到，需要说得人人皆知吗？
　　“你什么时候回去过了？你住的地方不是很远吗？”
　　赵贤不解，白佾希语塞。
　　他总不能告诉赵贤，自己属于另一个世界，不属于人的世界。
　　对于人异常遥远的地方，于他却是弹指之间便可到达。
　　但这事，迟早有一天要说的吧！
　　白佾希想了想，非常认真的思考，而后看着情人。
　　“你想和我回家去？”
　　赵贤笑了，这有什么好迟疑的，莫非他不信自己的说法？
　　“对。”
　　一阵沉默，白佾希有些烦躁。
　　“如果我的家乡与这里不一样呢，我和你们也不一样呢？”
　　赵贤不懂。
　　推测白佾希的话意，难道是他身份与自己不同？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比我好不嫉妒你，比我差不嫌弃你，如何？”
　　才说完，一拳头已招呼过来。
　　“我和你说正经的还和我开玩笑！”
　　他好冤枉，一把抓住白佾希不安分的手，赵贤亦没好气敲他脑门一记。
　　“再怎么变，你不还是你嘛！怕什么，都和你处三年了，还不明白我是什么人？”
　　白佾希微笑。
　　“你确定你不后悔？”
　　“当然！我想见你的家人，也想见你生长的地方，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呢喃响在耳际，赵贤语调低低。
　　他的眼神很认真。
　　白佾希认输。
　　“闭上眼。”
　　他以少见的温柔捂住赵贤的眼，看他虽有疑问还是乖乖的听自己的话，微微笑了笑，而后嘴里喃喃念咒。
　　那是奇异的，赵贤听不懂的言语，而后他听到风声呼啸。
　　不知发生了什么，赵贤不由挣扎起来。
　　此时耳边传来白佾希的声音。
　　“不要担心，没事。”
　　他的声音很是沉稳，不若那异常容易生气的小白猫，总不能让白佾希看了笑话，赵贤安静下来。
　　直到白佾希说他可以睁开眼睛。
　　白佾希的手拿下拉，却又捂上赵贤的唇，赵贤不知他为何这么做，轻轻的咬了他的掌心一下，抬头正想取笑他的小白猫今日好奇怪。
　　赵贤却是傻在当场。
　　在他面前的人，他自认无比熟悉的白佾希，头上竟然有一对雪白的毛茸茸的耳朵，而他身后还有一条尾巴。
　　一向为他所熟知的那双黑眼睛，如今却变成了金色的瞳。
　　白佾希的神情一如既往，可也多了点喜悦。
　　“欢迎你来到我的家乡，妖界猫族的国都猫京。”
　　看着赵贤惊慌的眼神，象是看出他的疑惑，白佾希又说。
　　“你现在看到的，是我本来的样子，但不是原形，原形是白猫。我不是人，是猫。”
　　赵贤想他这是在做梦吗？
　　呆呆地狠力咬了一口横在嘴边的手。
　　奇怪啊，不疼，呢，敢情自己还在睡，这一切都是梦啊！
　　转头四顾，赵贤发现自己站在街道正中，左右车来车往，也有很多行人，那些行人虽然大部分是人的形态，可头上都长着不同于人的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还有一条尾巴。
　　就象此时站在自己面前，一边甩手呼疼，一边瞅着自己气恼万分的白佾希。
　　既知是梦，他也不怕了，反而有心情说笑。
　　“这么看我做什么？”
　　难道平时叫他小白猫叫多了，真把白佾希叫成了猫，赵贤想，正想打趣，白佾希不发一语的将右手伸到他面前摊平。
　　上面赫然一个出血大牙印！
　　“谁做的！”
　　赵贤跳起来，谁敢这么对他的小白猫。
　　“你！”
　　白佾希怒。
　　他只咬了自己的手，又没咬白佾希，为何他的手上会有牙印，赵贤赶紧看自己的手，才发现自己手心什么都没有。
　　原来，他方才咬的是白佾希的手心。
　　原来，这一切不是梦！
　　赵贤瞬间僵化。
　　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你做梦！”
　　蓦然贴近的脸孔恶狠狠的对他说，而后拖着呆掉的他往前走，踏上未知的旅途。

　　(看天，某猫最近的坑《沧海赋》、《猫公子》还有篇新文，《猫公子》主角白佾希是妖界猫族白国公白仲的小儿子，封号是公子，所以题目便是这个了，幻想小说，人物嘛，就是人（赵贤）和猫妖（白佾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