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赋》2 —— 晋江文学城网友交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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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宣读已毕。
　　源虞慎重地将诏书交给跪于地上的京兆王，不，现在应该说是广平王的丘穆陵靖。按照出京前天子的吩咐，他安慰眼前的人，语气非常诚恳。
　　而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有个消息应当告知王爷，左昭仪也薨了，陛下担心王爷赶不及，昭仪已随先帝一同下葬。”
　　本以为这消息会勾起眼前人剧烈的情绪反应。
　　丘穆陵靖并未理睬他，从知道消息开始，他便低首接过圣旨，而后便是一动不动的凝视地面，呆若木鸡，就象一尊雕像。
　　对于他的反应，源虞非常失望。
　　虽说这是正常的反应，先帝素来厚待幼子，如今听闻父亲驾崩，十三郎不愿相信一时不能接受，都很寻常。更何况众所周知，先皇亲许，京兆王灭赵回京之日，便是册立他为储君之时。
　　此话说时，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而今却是换了天上人间。
　　想起，源虞也有几分感慨。
　　先帝升仙，众臣拥戴太子丰生即位，新帝登基后第二道诏书，内容便是更换都督中外军事的攻赵总帅京兆王丘穆陵靖，且，改封京兆王为广平王，封地为广平。
　　广平，西边荒凉地，与繁荣富庶的京城有如云泥之别。
　　近来听闻前方将士势如破竹，捷报频传，然而京里已不同以往，先帝忽患重疾，太子丰生监国一事，独独瞒着前线之人。
　　穆军攻破赵京长荣外城，赵军退守子城意欲抵抗，长渊便已驾崩，丰生在灵前即位，一天也等不得。
　　而后新皇便宣召十三弟回京。
　　源虞是丰生派来传旨之人，也是他的心腹。
　　心腹自然明了丰生所想。
　　皇帝打骨子里希望十三郎得知巨变之后会做些什么，比如失态，比如愤怒，但广平王至始便跪在地上，眼神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源虞心想这下坏了，回京城恐怕难以交代。
　　那表情看在素延眼里，他拍了拍手，便让左右上前来。
　　“中使这一路上风尘仆仆，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晚上，再为源中使洗尘。”
　　源虞并不情愿，许久没有出声的广平王这时忽然开口。
　　“中使请先去休息，本王想一个人呆一会。”
　　靖的声音异常坚决而冷淡。
　　源虞楞住了，似乎想说什么，嘴唇蠕动了一下，却还是默然的行礼离开。
　　靖依然跪在地上，目光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寿乐？”
　　素延担心的呼唤靖，靖却没有看他，只是直视地面，他背对自己的身影微微发颤，双手紧握成拳。
　　不能失态，至少在众人面前，你不能失态！
　　在这样的时候，你不能授人以话柄！
　　“你们都下去，放下帐帘，中军大帐周围二十步不许任何人进来。”
　　本能的发觉事情的严重性，素延吩咐四周的随从与士兵。
　　很快，这里只剩下他与靖两个人。
　　“寿乐？”
　　再一次，他试着呼唤。
　　“你也走！”
　　靖的声音很低，没有一点起伏，他闭着眼，却掩盖不了已是红肿的眼角痕迹。
　　这样的自己，不愿意被任何一个人看到。
　　即使，明日等待丘穆陵靖的不知是何种命运。
　　他是十三郎，父母为之骄傲的十三郎。
　　没有任何一件事，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能将丘穆陵靖击垮。
　　靖的眼睛闭上了，他听到了脚步声往帐外走，可那脚步的声音没走几步便停了，四周一片寂静，好象这偌大的帐子里，只有靖一个人。
　　但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空气里好友的气息依然存在。
　　素延没有离开。
　　靖沉默着，他侧过身，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但就在这时，素延看到他的手心上有两道深深的血痕。
　　那是被靖自己抓出来的，方才他的平静，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素延忽然心头大恸。
　　十三郎素来心高气傲，这样的打击，这样的折辱，他怎么受得了。
　　“十三郎，你哭，你哭出来……”
　　他一把揽住兄弟，使劲摇晃靖的肩膀。
　　靖默默无语。
　　很久。
　　他突然剧烈的颤抖，靖推开素延，背过身，双手撑地，他的肩头剧烈的抽动，素延正想安慰他，却发现广平王膝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已湿了一片。
　　豆大的泪一滴一滴流下来，靖哭了。
　　却是没有一点声音。
　　他哭他的父母。
　　靖与双亲，已是天人永隔。
　　丧亲之痛，痛入骨。
　　不想流泪，到底还是止不住。
　　素延没有出声，看着靖哭倒在地，他无声的叹息，而后安静的离开。走出大帐，他绕着大帐走了一周，而后坐在帐守着。
　　穆军大营的四周，十里丹桂花开当季。
　　绿叶枝头，小小的花苞冒出了脸。
　　甜香扑鼻，熏人欲醉。
　　这日的天气，很好。
　　天际漂着玲珑白云朵朵，晴空万里。
　　素延没有心情欣赏眼前景致。
　　他担忧帐内的人。
　　虽然他知道，担心也没什么用，那样的痛楚，说到底，也只有靖一个人熬。
　　他也知道，现在更需要他操心的是自己的未来，阿伏于家的未来。
　　至少从目前的情势来看，靖在朝中已失去了地位，以后也许下场凄凉。
　　他若聪明就该离开靖另寻英主。
　　他想了很长时间。
　　阿伏于素延是个聪明人。
　　靖也是聪明人。
　　靖终于平静下来，找他来为自己梳洗换装之后，便问。
　　“你有什么打算？”
　　广平王不会意外挚友的离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可以理解，但素延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我跟着你！”
　　靖没有反对，他定定地瞅了素延好半晌，语气里有几分玩味。
　　“为什么？”
　　“人，总是有感情的，是男人，就不能没有道义，不能背叛兄弟！”
　　素延的口气很平淡，似乎他无所谓将来要面对的风雨。
　　他想了很多，但这是他的选择。
　　素延不明白一向聪明的自己怎会做这样的一个选择，但他这么做，心里并不后悔。
　　也许做人总是要有点原则。
　　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只说了一个词。
　　“傻瓜！”
　　他面前的傻瓜听了，不但没恼，反而乐开怀，一手伸出，一手指指他的手心。
　　靖“呸”了一声，他红肿的眼睛在这刹那忧伤淡去了些许。
　　他的面容上浮现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素延什么意思，靖明白。
　　击掌立誓，共渡难关，共生死。
　　阿伏于素延与丘穆陵靖因为靖的母亲缘故，看过许多汉人的书籍，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一个词。
　　那个词叫做“义结金兰”。
　　靖的母亲左昭仪常对这些孩子们说，你们要做“金兰之交”。
　　素延与靖那时候并没有把徐氏的言语当成一回事。
　　一个是臣下，一位是王爷，地位尊卑有如云泥，所谓金兰只是说着好听的一句话，但这个词的意思两个孩子一直都记得。
　　只是一直想不明白。
　　然而此时，无论是素延还是靖，都觉得他们是金兰之交，与那些外在的东西没有关系，他们只是朋友。
　　不管贫富贵贱，他们只是朋友。
　　是谓金兰。
　　不管未来如何，这一刻素延没有抛下靖。
　　靖知道这份情他会一直放在心里。
　　他知道自己应当振作。
　　“晚上，还有一场仗要打！”
　　接过侍从送来的请柬，扫了一眼，靖对素延说。
　　“尔棉若武说是为你饯行，理由也许没这么单纯。寿乐，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素延说。
　　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尔棉若武是丰生宠姬之兄，出于姻亲关系，尔棉若武对自己一向没有好感，过去他还能对自己恭敬行事，现在……更何况地点还选在赵宫宴舞所在新兴殿，列席的还有今日刚投降于穆的前赵皇萧固以及赵的皇亲贵戚。
　　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靖思考了一会。
　　“我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忍，寿乐。”
　　素延叮咛。
　　靖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
　　“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恐怕连父皇和娘的去世都不单纯，现在满朝文武，不知道有多少是丰生的人。我若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就必须得忍，活下去，才有改变希望。”
　　方才，他一个人为死去的父母哭泣的时候，靖想了很多。
　　年轻不知忧愁的脸上，不知何时染上了黯然。
　　素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他们的前路都有一场场的硬仗要打。
　　现在，看不到荆棘之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