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服饰色彩仿生的文化解读
　　
　　崔荣荣
　　
　　《红楼梦》人物服饰审美形态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就是服饰文化所蕴涵的“自然美”，而其“自然美”最突出的审美因素就是其服饰色彩的仿生运用。《红楼梦》服饰色彩自然美的具体表现形态有：以生动、娇艳的自然界植物和水果色命名的“荔枝色”、“茄色”、“葱黄”、“玫瑰紫”等色彩；以高贵、典雅为表现主题的动物皮毛色彩命名的“猩红”、“黑灰鼠”、“鹅黄”等色彩；以富于个性的自然界矿物色彩命名的“玉色”、“石宝蓝”、“赤金”等色彩；以富于丰富联想和表现浪漫主义的诗情画意的自然现象形态中概括的色彩相貌：“水绿”、“月白”、“娇黄”、“粉红”、“秋香色”、“鬼脸青”等色彩。这些色彩包含了自然界的美，也包含了自然界美的规律。自然界的色彩包含的内涵中具有人的认识、情感的升华和延展等方面的因素。黑格尔也说过：“自然美还因为感发心情和契合心情而得到一种特性。例如寂静的月夜，平静的山谷，其中有小溪蜿蜒的流着，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海洋的雄伟气象，以及星空的肃穆而庄严的气象就属于着一类。这里的意蕴并不属于对象本身，而是在于所唤醒的心情”①。大自然的变化万千、神奇莫测给人们带来了丰富的想象，同时也影响了人们的审美情趣，人们崇尚黑、红、黄、青、白皆来自于对自然色彩的模仿，其理念的升华对于现代设计文化也极有借鉴意义。中国古代哲学家老子主张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②，归根到底人要以自然为师，有针对性的“返璞归真”、“回归自然”。在哪里违反自然就在哪里回归自然，这种尊重自然的观念，在服饰艺术中得到了很好的应用，这也是本文所应体现的一种实证作用。
　　
　　一、 以自然界美丽的植物、花卉联想命名的
　　
　　服饰色彩“靛青”：“这裤子配着松花色袄儿，石青靴子，越发显出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靛青”是我国古代传统植物染料的名称。此处应是作者表达其服色搭配和肤色搭配如何协调的，具有深刻视觉审美理念。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治服篇”中“衣衫”一节有这样的描述：“然青之为色，其妙多端，不能悉数，但就妇人所宜者而论，面白者衣之，其面愈白，此其宜于貌者也”；“富贵者衣之，又觉脱去繁华之习，但存雅素之风，亦未尝失其富贵之本来，此其宜于分者也”；“富贵之家，凡有锦衣绣裳，皆可服之于内，风飘决起，五色灿烂，使一衣胜似一衣，非止不掩中藏，且莫能穷其底蕴。”③此文中“青”色因避讳当时康熙故应为“玄”色，此色可谓精彩，“宜于貌者、”“岁者”、“分者也”说明各种体态、相貌、各种年龄层次、各种身份的人都可以穿着，且都非常合适，而“宜于体、适用者”又可以说明此色的广泛的实用性和耐用性，“能穷底蕴”说明了此处所具有的丰富内涵，加上其巧妙的搭配性可以称之为“永恒的服装流行色”⑥，故贾宝玉此处的服色搭配应是松花绿绫袄配以猩红裤子和石青靴子，如此对比与深黑头部与雪白（形容人皮肤之白）面部的对比相统一，促成和谐的氛围，符合“风飘袂起，五色灿烂”的审美风采，故此处“靛青”也应是避讳，为玄色比较合适。
　　
　　“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此处荔色应是我们常见的栗色，即棕色。此色沉稳，偏冷性，倾向于紫红，正好衬托偏暖、鲜艳的“大红”褂子，有对比但不跳跃，而“石青”色沿边画龙点睛，形成了良好的柔和的视觉效果。
　　
　　“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茄色，古代紫色有“茄花紫”一色（见《扬州画舫录》），与生活中的茄子的色相比较类似，性紫，是富贵之色。
　　
　　“藕合纱衫”的藕合色是丝织物的色彩名称，在《扬州画舫录》中称“深紫绿色日藕合。”
　　
　　“松花绿”裤腿，此处“松花绿”是其裤子中国传统服装面料绫之色，其含义应是表达翠绿如同松花那样的绿、那样纯，非常富有诗意，使人能够产生对美丽自然界的丰富联想。
　　
　　运用植物或花卉色描写服饰色彩及匹配的还有王熙凤的“桃红”洒花袄，薛宝钗的“葱黄”绫子棉裙，“莲青”鹤氅，“玫瑰紫”二色金银线坎肩，林黛玉的“杏子红”绫披，芳官的“海棠红”绵袄和“柳绿”汗巾，香菱的“石榴红”绫裙，“梅红”的帖子以及“松花”色配以“葱绿柳黄”的雅致匹配等等。
　　
　　这些对植物和花卉、水果色彩的联想设计出丰富多彩的色彩世界。有艳的，有娇嫩的，有沉稳的，运用这些色彩情感内涵的联想和延展，恰倒好处地把握各种色相的冷暖、明暗纯度的对比，归根到底是运用服饰色彩这种直观的视觉语言来表达人物的地位、情感、爱好和个性。
　　
　　二、 以动物或毛皮颜色命名的服饰色彩
　　
　　“紫貂”昭君套，“灰鼠”披风，“银鼠”皮裙。紫貂为紫黑色之貂皮，灰鼠又名青鼠，银鼠又名白鼠。都是比较名贵的毛皮，故其色彩也应当具有“富贵气”，为上流社会所崇尚。
　　
　　“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此处“大红猩猩”因其红似猩血而得名，应为大红色，为红色系中纯度最高的颜色，鲜艳、亮丽，富有青春活力。
　　
　　“蜜合色”棉袄，蜜合色为古代染料颜色的一种，《扬州画舫录》中有这样的记载：“浅黄白色曰蜜合”，因此此色应当为现今的略带黄味之本白色。其他还有史湘云“大毛黑灰鼠里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黛玉的“银鼠”坎肩及“鸭绿鹅黄”乌（鸦黑）纱巾等等描述。
　　
　　运用动物毛皮色相为人物服饰色彩具有特定的内涵，其使用者全是小说的上流人物，如王熙凤，宝钗，黛玉等。色彩是以表现高贵气质和其特殊身份为主要目的——富贵、艳丽、冷傲等气质。
　　
　　三、 以自然界矿物质及生态现象为色彩称谓
　　
　　“石青”排穗褂。“石青”色为我国古代一种传统染料，由深入浅可分为不同色级。较常用，为大众色。
　　
　　“秋香”立蟒白狐腋箭袖。此处“秋香”色为黄色的一种，原作湘，俗称香（见《雪宦绣谱》），它亦有老湘、墨湘、银湘等不同色级分别。《清稗类钞·服饰》中记载：“香色，国初为皇太子朝衣服饰，皆用香色，例禁庶人服用嘉庆时庶民可用香色，至于车帏巾栉，无不滥用，有司初无禁遏之者。”⑦。因此宝玉的“秋香”色箭袖应为金黄色，似乎这是不合禁例的。但这种金黄色却可以表现辉煌、神圣，是地位和富贵的象征。
　　
　　还有“银红”大袄， “油绿裤子”， “月白”绫子绵袄儿，此处“银红”色，“油绿”色，“月白”色是江南染坊的染色之一，“银红”为红色的一种，色性偏弱；“油绿”为纯度较高的一种绿色，“月白”为较为洁净偏冷光一种白色。另外还有“水红”袄儿，“水绿”裙子，“翡翠”洋绉裙，“玉色”绸袜，“宝蓝”花线裙等等描述无不生动形象、富有想象力，韵味无穷。
　　
　　四、 传统习俗的意境联想的色彩称谓
　　
　　“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杨妃色”即海棠红色，源于《太真外传》中记载唐玄宗曾以海棠比太真醉颜，故海棠色为杨妃色⑧。杨妃是我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是古代妇女美的典型代表，以“杨妃色”隐喻“海棠色”，可见此色的“过人风貌”，同时亦符合林黛玉是我国古代美女的典型化身，是传统审美文化和哲学精神的集大成者。
　　
　　“靠色”三镶领袖。“靠色”在《扬州画舫录》中记载紫色有“靠红”染料名，故此“靠色”为红色，即是三道红色镶滚。
　　
　　还有“惜春缁衣

作者：琉璃锺  回复日期：2004-7-5 22:56:00  

　　还有“惜春缁衣顿改昔年妆”，“鬼脸青”、绛王朱”、“佛青”银鼠褂子及“盘内盛着十个娇黄’的大佛手。”其中“娇黄的大佛手”的“娇黄”极富情趣，富涵烂漫主义色彩，其源于明永乐年间，瓷都景德镇制成鲜艳的红色，称为“永乐鲜红”，因其有红宝石般的美丽和耀眼，所以又称宝石红，到弘治年间烧制成真正的黄色，达到历史上低温黄釉的最高水平。这种黄色因制作工艺而称为“浇黄”，而“娇黄”除了与其谐音外，更因为是色彩的娇艳而得此名。这在清初较为流行的色彩命名，它开辟了我国古代色彩美新的意境。
　　
　　作者给予自然界这些生态现象以准确、通俗、生动甚至于抒情的刻画，目的是引起人们对其内涵的共鸣，通过人的心理、情感上的折射而被诗化、艺术化并在人们心灵深处留下印迹。仅仅对于红色的描写就已经让我们大开眼界：“大红”、“桃红”、“海棠红”、“石榴红”、“银红”、水红”、“靠红”、“分红”，红色系中鲜艳色、浅亮色、高明度色、低明度色、含灰色等色系几乎全部被运用。以各种自然仿生色彩不同的性格来表现人物的文化修养、身份地位及个性特征，并由外到内的延伸至传统艺术的意境审美情趣，无不体现了作者塑造人物的“良苦用心”：作者深知对色彩的视觉感是人对服装产生美感的第一感觉，人们对于色彩的感知、想象、记忆、思维都是与人的审美意识和源于自然生活的仿生审美情趣密不可分的。马克思也有对于色彩的精辟论述：“你们都赞美富于自然魅力的美与天尽藏的丰裕，你们总不会希望玫瑰花和紫罗兰发同样的香气，然则最丰富的东西，精神，为什么一定要嵌在一个模子里？是的，世界是色彩缤纷的。”⑨
　　
　　注释：①[清]李斗：《扬州画舫录》。/②叶立诚：《服饰美学》，中国纺织出版社，2001年，第45页。/③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179页。/④老子二十章。/⑤[清]李渔：《闲情偶寄》。/⑥崔荣荣：“黑色—服装色彩的永恒主题”，《丝绸》，1998年，第38页。/⑦[近代]徐珂：《清稗类钞》。/⑧郭若愚：《红楼梦研究集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⑨永福：“世界名人谈色彩”，《流行色》，1987年，第39页。
　　
　　（崔荣荣 江南大学纺织服装学院讲师）
　　
　　转自2004年/1 总第129期《装饰》